平坦的马车里,宋唐怨坐在角落里怀抱着包袱低着头,神色凝重。 东昱这里对她来说有太多太多的不舍了,可是倘若要她放下,也不难,没有什么舍弃不下的。因为她相信,她终会有回来的一天,而那一天,一定是衣锦还乡。 翁老凝神看了她片刻,很快收回了眼,道:“我们先去渡口与你柯伯伯会合,我们此行走的是水路,随的官船,回南燕很方便,一个月就能到燕都了。”燕都,正是南燕的国都。 “哦,倒是很快。”宋唐怨打起精神来。 “是啊。”翁老顿了顿,又道:“你柯伯伯此行有事要忙,他特意将此事托付于我,只是……不曾想老朽识人不清,让你受委屈了。” “不关您的事。”宋唐怨忙道,“此事是我继母与继妹二人心怀不轨,您老哪能料想得到这些。您千里迢迢能来接我,我很感激,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和柯伯伯的。” 翁老笑笑,“谈什么报答,当年我与你爹,也曾有过数面之缘。” 宋唐怨一听登时有些欢喜,“您认识我爹?” 翁老和善笑道:“你爹才气不错,当年与你柯伯伯同在萧山书院求学,我有一些印象。” 宋唐怨笑了笑,有些客气问道:“冒昧一问,不知您与柯伯伯是何关系?” 翁老捋捋胡子,笑道:“我长你柯伯伯两纪,算是忘年之交吧。你柯伯伯如今是大将军府上的幕僚,我是府里的老管事。”翁老问道,“你知道南燕的大将军吧?” 大将军?宋唐怨想了想,摇了摇头,虽然南燕和东昱的官制差不多,可她对官职这块不太了解,尤其是武官。 “那唐折桂将军可曾听说过?”翁老又问。 宋唐怨一听这名号,当即有些振奋问道:“唐折桂将军?他的父亲可是唐震虎将军?” 如果是这对父子将军,那在南燕当是很大的官职了。唐震虎将军是南燕的开国功臣,其子唐折桂子承父志,青出于蓝,传闻其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名声十分显赫,就连她们这些远在东昱的妇孺都有所耳闻。 “正是。”翁老欣然颔首,“老将军已经解甲归家,颐养天年,如今大将军一职是圣上特为将军所设的官职,位列三公之上,卿以下皆拜。” 宋唐怨听得心中一震,微微歪头,有些小心翼翼问道:“那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翁老与有荣焉笑道:“可以这么说了。” 宋唐怨心中不免生起几分诚惶诚恐来,原来柯伯伯所在的大将军府居然是这么大的官职啊。要知道,在这之前她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城里正八品的县老爷。 见宋唐怨变得有些拘谨起来,翁老和气笑道:“放心吧,这大将军府不是随便能出入的,等你到了南燕,你柯伯伯自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住处。大将军如今在边城守土护疆,也是几年才回燕都一次。” 听了翁老这话,宋唐怨有些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了下来。 “对了,”翁老随口问道,“方才我听你说,你娘是南燕人?” “是啊。” “你娘是南燕哪里的?” “这个……”宋唐怨想了想,道,“我好像听我娘说过,是岭南一带的,娘说她的家乡是水乡,家家有船,户户行舟,陆事寡而水事众。” 翁老顿了顿,又问道:“我记得你说你娘姓穆,可方便说一下名讳?” “我娘名唤南枝。”宋唐怨想了想,问道,“您认识我娘?” 翁老寻思片刻,摇了摇头,“当是不识吧,不过,我记得当年也有一个穆姑娘,老家也是岭南一带的,不过那位姑娘的名字和你娘的不同。” “哦,这样啊,那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宋唐怨想了一下,又道,“我听我娘说过,我外祖父是私塾里面的夫子,您有印象吗?” “夫子?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你和你娘长得像吗?”翁老又端详起她的五官来,小姑娘平直眉,葡萄眼,一双眉眼看起来直率又天真,圆乎乎的脸蛋看起来极有福气,十分讨人喜欢,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小姑娘。 听了翁老的话,宋唐怨回忆了一下,她已经记不起她娘的模样来了,只记得娘说话很温柔,身段纤细,模样生得温婉端庄。 话说,她爹生前便是以字画为生,尤其擅长绘人物画,在当地都是小有名气的,可是她爹却偏偏没有留下哪怕一幅她娘的画像。她也问过她爹,为什么没有娘亲的画,爹道是不想睹物思人,可是娘生前用过的东西、留下的遗物,爹都珍藏着呀。 隔了好一会儿,宋唐怨才搬来宋寒山的话道:“我爹说我跟我娘长得挺像的,我娘也是瓜子脸、大眼睛。” “瓜子脸?”翁老看着她的小圆脸疑惑道,这大眼睛是没错,可是这瓜子脸? “是啊,”宋唐怨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她的脸很圆,但她的下巴尖尖的只有一小点儿,“我爹说过,我的脸要是瘦下来,就是很标准的瓜子脸了。” 翁老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很明显他并不这么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是比较胖的鹅蛋脸呀。不过,这话骗骗小姑娘倒也能说得过去。 宋唐怨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能让她的脸看起来小一点。 翁老稍一寻思,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可乘过舟船?会晕船吗?” “不晕的,我爹以前带我去湖里泛过舟,我还在画舫里住过一两日。” “那就好,我们此行乘的是漕船,这船很大,在海上也是很平稳的,不用怕。” 宋唐怨点点头。 二人谈话间,很快便到了城门处,正好赶上城门要关,车夫连忙递上通关文牒,也不知这文牒上印了东昱哪位官员的章印,守城兵见了,很快便放他们通行了。 出了城,车夫在郊道上快马加鞭疾行,总算赶在日暮前抵达了渡口。 这渡口很大,左右望不到头,边上泊着鳞次节比、大大小小的舟船,舟船随着海水微微摇晃着。码头上的船家和鱼贩们吆喝声不断,嘈杂而热闹,从海面上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咸腥的海味。 宋唐怨稍一眺望,便见远处的海面风平浪静,夕阳的余辉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耀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宋唐怨心生感慨,下次再见到东昱的落日,也不知会是何年何日了。 很快,翁老便唤她了,她随翁老来到一艘造型气派的大船前。此船是专门运送皇粮的漕船,船身为柏木所制,坚实平滑,整体流畅而不失威严。 船上一众船工早已就位,翘首等待他们归来。 翁老见状,捋着胡子笑道:“还好来得及,看来你柯伯伯已经上船了,我们快去同他相会便是。”说罢踏上了艞板。 宋唐怨怀抱着包袱,紧随其后。 宋唐怨刚登船,便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穿鸦青色长袍的男子,男子年近不惑,身量高大,羽扇纶巾,儒雅非常。 宋唐怨心中想道,想必此人便是她爹的朋友柯青山柯伯伯了吧。 柯青山阔步上前来,朝翁老稍一拱手,“有劳您了。” 翁老忙回之一礼,“大人言重了。”随后同身后低着头的宋唐怨介绍道,“这位便是你柯伯伯了。” 宋唐怨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拘谨地朝柯青山福了福身,“唐怨见过柯伯伯。” 柯青山本是面带笑意,却在看见她的脸时笑容略有一滞,不过很快又恢复自然,客气道:“不必多礼。”顿了顿,又惋惜道,“你爹英年早逝,我深表痛惜,本想亲自前去祭拜,奈何有重务在身,实在无法抽身,着实遗憾,若你爹在天有灵,还望莫怪。” “柯伯伯言重了。”宋唐怨忙道,“您能让翁爷爷来接唐怨,我爹跟我都是对您心怀感激的。” 柯青山叹道:“希望老友一路走好。你放心,到了南燕之后也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柯青山话刚落音,便听船楼处传来开船的螺号声,道:“你一路行车,应当也乏了,这船要开了,不如你先去船舱里休息一下,等下晚膳再叫你。” 柯青山说完,喊来一个婆子,让她带宋唐怨下去安顿。宋唐怨谢过柯青山后,便随婆子下暗舱了。 宋唐怨走远后,柯青山轻声对翁老道:“翁老,您发现了吗?” 翁老看着宋唐怨离去的方向,点头“嗯”了一声。 柯青山喃喃道:“怎么会这般相似……”刚刚那一眼,几乎让他失态。柯青山忽然问道,“她生母是何方人氏?” “她说是南燕人。” 柯青山眼眸一动,“南燕的?” “是,不过她说是江南一带的,名唤穆南枝。” “江南一带的……”柯青山听后,隐有失意。 “我已经让人去查实了,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消息回来。”翁老看着他,迟疑片刻后道,“不过,这世间无奇不有,相似的人也有许多。” 柯青山点点头,没说话了。是啊,世间相似的人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往那不可能的方向想了。 “另外,”翁老拢拢袖口,有些歉然道:“这当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差点就让有心人冒名顶替了。”翁老将李氏母女二人作为如实道来,最后道,“好在宋姑娘机智伶俐,老朽这才没有辜负大人所托。” 柯青山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一个聪慧的丫头。”不失为可教之材。 见柯青山似在寻思着什么,翁老提点道:“依大人看,这宋姑娘该如何安置好?”他们原是打算将宋唐怨送入女学的,等上完女学后,正好到说亲的年纪,到时再给她找一户好人家,如此便可了。可如今见了她这模样,只怕计划要有变了。 果然,柯青山皱眉道:“她不宜在燕都露脸。”若露脸,只怕会引起不少风言风语。他道,“这样,我们先查清楚她的身世再说吧。如果身世没问题,我再请示下夫人。” 翁老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渐远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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