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的动作到底慢了一步。那布帛浸了灯油,刚碰到火苗就迅速着火,族长烧了一手血泡也只抢下一捧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可是祖传之物,上面的东西要世代相传的!赶紧,你赶紧把上面的内容再写一份……!”  纪午厉声打断道:“族长,你看过没有?”  族长跪在地上不住给祖先扣头,请求原谅。赔完罪才回答纪午:  “你以为这是什么随便的东西吗?是阿猫阿狗都能看的吗?祖先遗命,这上面的内容只有投身名利场的纪氏子孙才有资格看,让你们看完这个后再决定以后的路怎么走。”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哈哈哈好!太好了!”  一边笑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族长的手。饶是烧成了灰,他也仍觉不够安全,索性一把抢过族长手里的灰,捏得粉碎,然后昂头一口吞如腹中。  “你,你这是做什么!赶紧随我回去重写一份!”,族长双眼通红,撕心裂肺地吼道,原本他还准备把灰装坛子里供起来的,现在眼睁睁看着祖传之外尽数进了纪午的肚子,气气愤非常。  纪午抹掉嘴唇上的灰,冷冷道:“没了正好,写出来干嘛?嫌命太长吗?你们自己找死,可千万别带上我!”  说完就独自离开了,对族长的嘶吼充耳不闻。  回到纪家,纪午直接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决绝的倒在头顶,然后又把整个脑袋扎进水缸里。  “咋了?儿啊,这是咋了?快出来,当心病了。”,王氏才从娘家借钱回来,一进门被儿子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兰丫头,你个死人啊,还不快给你男人找身干净衣裳换!”  “哦!是。”  王氏把“落水狗”儿子扶回房间,献宝一样的把怀里捂得温热的钱袋子塞纪午手里。  “是不是怕去了始阳书院念书,银子不够花,被同窗们笑话?你不说娘也知道,就跟你小时候刚去清水书院念书一样,怕他们笑话咱们穷 ”,过去的事情仿若重现,她好像又看到了她小小瘦瘦的午哥儿,因为没银子,被书院的同窗孤立欺负的样子,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时隔多年再想起来她还是觉得鼻子泛酸。  王氏揉揉微红的眼睛,笑着安慰道:“不怕,这回咱不怕!娘在你两个舅舅和姥爷那儿借了二两银子,再加上娘的压箱底和私房钱,一共有五两银子那么多呢!再说你有知府大人撑腰,用不着害怕。”  纪午眼神复杂的望着王氏,莫名的有点同情她。王氏这人没啥大毛病,小毛病倒是一大堆,她一颗心全挂在唯一的儿子身上了,虽然养出来的宝贝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可怜这个为人母亲的女人,还不知道儿子早已不在人世。他占了她儿子的肉身,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替她养老送终了,其他的母子天伦、母慈子孝他是无能为力的。  “娘,这钱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里面有王氏的压箱底、棺材本,他拿着也没办法用的心安理得。趁兰丫找衣服的空当,纪午又交代了一些事。  “对了娘,我给兰丫找了个活干,去磨子村的娃娃学舍帮忙煮饭,一个月能挣些铜板。”  “好,你念书要钱,兰丫头也不能在家吃白饭,能挣一个子儿是一个子儿。”  如今的娃娃学舍在这十里八乡算是打出了名堂,因为收费便宜,好多外村的娃娃来磨子村念书认字。近来最令娃娃学舍扬名的是坐馆先生,那先生年纪不大,今年刚满了十岁,并且还是个女娃娃,她叫茜妞儿。  茜妞是纪午教的学生里资质最好、最勤奋刻苦、最有领导能力的孩子,这几年学习下来,《三字经》《千字文》《孝经》等启蒙书都学了个通透。如今纪午差不多要永远离开磨子村了,能担当先生一角儿的人只有她。好在娃娃学舍的办学宗旨很简单纯粹,不为学得诗书满腹,只求识字明理,前期还有姜二帮衬着,茜妞完全能够胜任。  接着便是与兰丫话别,大多是纪午说着,兰丫帮忙打理行装顺道听一耳朵。  “我走了以后,你就去磨子村找姜先生,不出意外的话姜先生会在明年开年之前到始阳府与我汇合,到时候你随他一道来。”  兰丫见纪午一脸的沉重,顿觉几分好笑。  “晓得了。你不过是去府城念书而已,怎么说得跟一去不回了似的!”  纪午认认真真打量起他睡了四年的屋子,竟无端生地出两分难舍的心思。想想他以后的路,前途茫然,吉凶难料,他怕是真没什么时间回燕子湾了。  “你去始阳府之前,要是舍不得娘家,就多回去几趟。得康和二娃兄弟那里还有些银子我没结完,那是留给你的,你拿出来三两给爷爷,就说给福娃子的,让他接着去清水书院念书。”  自从三年前那个春节,纪午和姜得康一起卖了春联,这几年里,两人一直有合伙做买卖。买卖做的不大,就在几个镇上倒卖些时新玩意儿。因为纪午要念书抽不出空跑买卖,而姜得康身子骨差,除了一肚子买卖经,腿脚一点也跑不了趟。所以就把姜得康的弟弟姜二娃拉过来一块干,纪午只投了钱,其他万事不管,好在姜家兄弟能干,生意红红火火,他每年都能分到小十两的银子。如果不是靠这笔进项支撑,他怕是无力赴考,更无力进始阳书院。  兰丫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纪午居然背着家里搞起其他营生的事。这会儿她是越听越糊涂,这意思他是不准备要这个家了吗?只单单带着她?她问纪午是不是这意思,纪午没答她,只嘱咐她别离了姜二左右。  族长黑着脸来找纪午,不料纪午快了他一步,已经匆匆出了燕子湾。  纪午骑马离家的第二天,里长就给燕子湾纪家带来了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纪午的府试过了,名次居中,从此以后,纪午就是正儿八经的童生了。坏消息是福娃子落榜了。  到了始阳府,纪午没有第一时间到书院报道,而是找了客栈洗掉一身烟尘,拾掇干净、养好精气神了才站在始阳书院的山脚下。  始阳书院建在始阳府城外偏东的凉子山上,至今刚刚一甲子。山门是一道天然石洞,高一丈,宽不过两尺。山门以西是一陡峭的石壁,雕刻着“始阳书院”四个大字。石壁左下角刻着始阳书院的座右铭:育人才,正风俗。  纪午扛着他的包袱敲响了门房的铜扣,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门房大爷开门时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大爷接过纪午递上来的推荐涵和红包,嘀咕道:  “今年是什么年生怎么各府各县推了这么多预备生!”  大爷口里的“预备生”,是指像纪午这样,在县试、府试后由府、州、县推荐到始阳书院进修的备考考生。预备生的目标是在最近的大比之年下场,所以他们的课程安排较一般学生更紧凑,规矩也更严苛。曾经还出现过多起预备生因为不堪压力,最终自绝或疯癫的事件。即便如此,能成为始阳书院的预备生依然是众多学子的愿望之一。  大爷核对了推荐涵,就领着纪午上山。  “这台阶也太陡了吧!”,才进山门,纪午就被眼前的台阶震撼了。台阶不仅高,而且又陡又窄,每步台阶都只容得下半个脚掌!等纪午喘着气爬到顶,人已经累的大汗淋漓。反观白须白发的大爷,只见他如履平地一般,百来梯台阶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比二十岁的纪午更像二十岁,一番显明对比,让纪午好生汗颜。  一路上,大爷骄傲地主动为纪午介绍起书院。书院的山长侯帣老先生,曾任从五品传讲学士,为当今天子讲过经,还参与纂修了先朝实录。今年七十一,老当益壮,致士后就到了始阳书院担任山长一职,同时兼任教授。书院还有从七品的训导四人。  根据大郓朝规定,所有官学都设有固定的教师人数。比如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二人。  纪午很想目睹一下侯教授的风采,毕竟连姜二都对其推崇有加。不过他才来书院,想见教授自然是不够资格的,但他出乎意料的碰上了熟人。  “仲谦兄,小弟和见一兄早等候你多时了!”  纪午先到的宿舍,他被分在北二房,老远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见一兄,继生,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两人帮着纪午铺床整理。  纪继生最为活跃,替娄见一一块儿说了。  “我是三月份得了彰县令的推荐就来了,见一兄只比你早一天,他昨天到的。”  纪午转头问娄见一,“那谁照料伯母呢?”,娄见一自幼跟母亲相依为命,又十个十足十的孝子,他能到这么远的始阳书院进学,这是纪午没想到的。  娄见一刚要开口,就被纪继生抢先了。  “仲谦兄,你还不知道吧,原来见一兄竟然是庄大善人的儿子!更惊喜的是见一兄将是贺知府的乘龙快婿!”  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结了冰,纪午和娄见一同时拉下了脸子。  “咦,这不是好事儿吗?你们两个干嘛虎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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