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睁开眼,看到白猿身体都变了形,一起一伏,好像有波涛在皮肤下流动一般。  他登时想起了那日在东平湖上沙滩,那个被自己莫名害死的小兵,以及洛阳塔当日的东海灵夔,等等诸人,也是这模样,于是当即心慌起来,明白猿兄若是继续下去,非丧命不可!  白猿这一介入,反而让梁宣的内息吸噬有了突破之口,于是那走火入魔之境也给破掉了。  梁宣艰难地站起身,握住白猿的胳膊,叫道:“猿兄!莫怕!我来救你!”    他伸手封住自己身前几处大穴,让气海堵塞。然后运起内劲,从颈项之下打入,直捣肩头。只听“砰”的一声,白猿应声跌回去,庞大的身躯跌在地上,震得山洞石壁直响。  梁宣赶紧扑过去,将白猿扶起来。“猿兄,你怎样了?”  白猿喘息半晌,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梁宣满脸愧疚,白猿忽然摇摇头,然后指了指洞里,又摇摇头。  梁宣明白了,猿兄这是在责怪他不要进洞。他心里又愧又悔,道:“我明白了,猿兄,我对不起你,你有没有受伤?”他走进几步想要摸一摸它,谁知它忽然一声大叫,很是惊恐地抱着头,然后又从洞口跑了出去。  梁宣追到洞口,可是只见到皓月千里,群山连绵,哪里还有白猿的身影?    ※※※※※※    一连几天,白猿都没有再回来。  梁宣一个人守在洞里,腹内空空如也。  他这才发现,没有了猿兄,他简直就无法存活。心里不断责怪着自己对猿兄太不真诚,居然隐瞒它这么多。于是再也没有回到洞的深处,也没有再去碰那把剑。  可是时间久了,他越发觉得绝望。  “难道猿兄那日以为我伤了它,怕了我,从此再不管我了?”他这样想着,越来越感到害怕。    猿猴再有灵性,毕竟不是人;稍微一受到伤害,作为野兽的自我保护的一面便会被放大,很难回心转意。梁宣终于坐不住了,他要自己想想办法。  在洞口高声叫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除了他自己的回音,根本没有其他的应答。  他索性又深入到洞里去,拿起剑来,摸黑继续挖起来。心想:“那位前辈既然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何不试试呢?况且如今自己学了他刻在洞壁上的文字,也算他半个徒弟,为师父试着完成生前的心愿也是应当的。”  可是怎奈挖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结果。到了晚上,梁宣已经精疲力竭了,还是只有岩石和淤泥。除了水越来越多,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项与大山对抗的任务,他可不要当愚公。此时他挖了一天,之前又饿了好几天,什么也没吃,只是喝了些雨水。整个人一丝力气也没有,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什么爬过自己眼前的东西弄醒的。  梁宣睁开眼,就看见一条小小的蛇,约莫有七八寸长,细细的身子,从他脸上爬过去,尾巴还碰了一下他的睫毛。冰冰凉凉的感觉,叫梁宣吓了一跳。  他一下子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小蛇被他弄到地上。它原本是朝洞外的方向爬的,此时受到了惊吓,突然转了个弯,往回爬去。  “奇怪,蛇是从哪儿来的?”梁宣自言自语道。他忽然眼前一亮:“对啊!蛇是从哪儿来的?这山洞只有一个开口面向绝壁深渊,蛇是绝不可能从那里爬上来的!”他这样喃喃念着,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到小蛇身上。  小蛇很快地往洞里爬去,梁宣十分兴奋,跟着它走,连多日不用的自制火把也用上了。  火光照着那小蛇,只见小蛇深入到洞的最深处。那里,梁宣昨天刚刚挖开了一部分。    就在昨天刚刚挖开的那尽头,梁宣发现了一个杏子大小的小洞,那小蛇就是钻开这小洞从里面出来的。  梁宣大喜,看着小蛇进了洞,拿起剑拼命地挖起来。他看到了希望的光,越来越兴奋,那因为多日饥饿而无影无踪的力气,忽然之间又都回来了。  就着这杏子大小的小破口,梁宣终于成功凿开了半人高的洞。  他气喘吁吁地将剑扔在一边,歇了一会儿,感觉到洞口里有湿润的潮气扑来,还有些水的腥气。他再也忍不住,拿起剑来钻了过去。    洞的另一端是一处很狭小的空间,透过火光,可以看到地上零零散散堆着几个圆圆滚滚的白色东西。蹲下身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蛇蛋。  这里居然是一处蛇窝!蛋壳已经有一个破掉了,那小蛇只怕是刚刚孵化出来的。另一端,蛇窝的那一头还有一个洞口,却是天然形成的,约莫有狗洞那么大小,他一时之间还爬不过去。  梁宣心里十分欣喜,他没有想到,第一个进到这山洞里来的武林前辈,挖掘了不知多少年,当初他的猜测居然真的不是一个虚妄的狂想——如今被他证明了,这洞口的另一端真的另有洞天!  可是转念一想,那位前辈终究也没有坚持下来,而是在快要挖到蛇窝的时候就放弃了——如果他再往前坚持那么一点点,也许什么都不一样了。那时候,兴许他也不会死在洞中,化为一具枯骨。  而梁宣,恰恰幸运就幸运在这一点上:他是踩着前人的肩膀,捅破了最后这层窗户纸。    目光移到脚下的蛇蛋上,梁宣肚子却咕咕叫了几声。他已经连着多日没有进食,可以说饥饿到了癫狂的地步。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生的鸟蛋,都是打开直接喝下去的。虽然蛇蛋有些恶心,可是到了这地步,梁宣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他抱起一个蛇蛋,暗自掂量着这蛇蛋着实不小,走出到外面洞里。  梁宣刚刚将蛇蛋打开,蛋清和蛋黄的味道流溢了出来,他更加急不可耐,正要抱着蛇蛋喝下去,只听洞口一声熟悉的大叫。  梁宣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多日不见的白猿忽然又回来了!    白猿几步跑过来,从他手里夺过蛇蛋。梁宣有些惊喜:“猿兄,你终于肯回来了么?”  白猿哇哇叫了几声,捶了他胸口几下,梁宣吃痛,歪在墙边,叫道:“猿兄,我真的知错了,你还不原谅我么?那日是我不对!”  白猿却不理会他,捧着蛇蛋就往洞里去。梁宣好奇心起,点上火,跟着白猿往里走。  只见白猿居然十分认路,他很快找到了那蛇窝。然后跳了进去,梁宣也正欲跟上去,忽然只听白猿大叫一声,然后是蛇蛋破碎的声音。  白猿倒退着出来,一面将梁宣护在身后。梁宣正不知所以,连连倒退,却感觉空气中有一种十分腥臭的味道。就着火光,他往白猿身前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一条巨蛇,约莫有碗口粗细,盘在蛇窝里,另一头已经探出身子要爬出来,小而狭长的眼睛反射着细微的火光,正对着梁宣和白猿,令人不寒而栗。  蛇身缓缓移动着,鳞片互相摩擦,微微泛着幽蓝的光泽,发出嘶嘶的响声,一股浓重的腥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巨蛇似乎瞥见了梁宣。白猿登时将梁宣往后面推了好远,可是那巨蛇身子又长又灵活,突然间就从地上绕了过去,转眼间,已经在梁宣面前,支起那长长的身子,昂着头颅,吐着血红的信子,面露凶光。三角形的舌头甚是凶狠。    白猿拉住梁宣,两个都一动不动。可是巨蛇已经开始展开攻势,它似乎知道是谁伤了蛇蛋,对着梁宣,胸口膨胀开来,一个硕大的眼睛形状凸显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猿兄,它是朝我来的,你快走,快……”梁宣一面僵立着不动,一面推白猿往外去。  白猿喉咙里嗡嗡响了几声,却抓紧梁宣的后背。梁宣大呼不好,但是念头一起,身子就被白猿一下子掷开去老远。  就在梁宣身子飞出去的一瞬间,巨蛇也迎面扑来,白猿“哇哇”大叫,迎上前去,竟然跟那巨蛇扭打在一处。    梁宣爬起来,见巨蛇缠着白猿绕了一圈,将白猿死死裹在自己身体里面。而白猿的下半身还有蛇身不停地缠上来:这蛇比想象中还要长还要大!  “恶蛇,你不要忙,伤你蛇蛋的人在这里,冲我来吧!”梁宣大喊道,几步扑上去,但是那蛇身上鳞片又厚又密,布满恶心的粘液,滑不溜手,又怎么抓得住?  巨蛇被梁宣的声音吸引,转过蛇头来,吐着信子,果然放松了白猿,腾开蛇身往梁宣这儿爬过来。梁宣倒退几步,仍然躲不开巨蛇的目光。  白猿呜呜吼了几声,突然伸手又抓住了蛇头——那蛇头比他的手掌还大,一下子就转过来,刚刚松开的蛇身陡然间又缠上了白猿的身体。但是方才这一放松,已经让白猿有了喘息之机,它大声吼叫着,就地倒了下来,四处翻滚。  蛇紧紧缠着白猿,白猿的巨掌死死捏着蛇头,牙齿狠命咬着蛇身,蛇鲜血直流,而白猿身上的毛发也纷纷脱落。    猿和蛇斗在一起,空气中,闻得到蛇血的腥臊之气,还有一种骨骼受到挤压发出的声响,令梁宣听了不寒而栗——那是他的猿兄的骨头被蛇挤压到了极点发出的声音!  梁宣心中明白,若是再不行动,只怕猿兄要不好,可是此刻自己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插不上手,只能无奈地看着!    白猿痛苦地大叫,但是并不松开蛇头,巨蛇的身子被咬伤多处,可是蛇身依然紧紧缠着白猿。白猿被蛇裹成了一个铁球一般,四处歪歪转转,时而碰到墙壁上,时而又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时而又颤颤巍巍站起来,再次撞到墙上,震得整个墙壁都在发抖,整个洞的地面都在颤动!  梁宣在旁边转来转去,脑子里飞快转着,眼看着白猿即将力竭,却又无法。    巨蛇的长尾忽然翘起来,一下子扫过来,正好扫到梁宣身上,他一头撞飞出去,跌到地上。手乱摸一番,刚好摸到那一把剑,这才恍然大悟:真是慌起来什么都忘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自己手上还有一把宝剑呢?  梁宣拿起剑,大喝一声,朝着巨蛇就砍过去。  巨蛇鳞片很厚,砍上去只觉得如同撞在了铁墙上一般。梁宣气不过,两手执剑,对着蛇身疯狂地砍着。果然渐渐地蛇身皮开肉绽,处处鳞片脱落,鲜血直流;梁宣寻到一处伤口最深的地方,然后顺着那伤口一剑切下去,只听血肉划破的声音,蛇血溅了他一脸,梁宣闭上双眼,又死命用力往下一按,剑深入到最深处。  白猿一声闷吼,巨蛇的身子一松,巨大的身子从白猿身上翻了下来,在地上疯狂扭动,挣扎不已。    梁宣趁机又上去,从巨蛇身上拔下来那把剑,又对着蛇的七寸——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砍下去的地方,就是蛇的七寸。  蛇疯狂地挣扎,力量惊人,但是梁宣大着胆子,骑到蛇身上,紧紧抱住蛇身,被蛇晃得左摇右摆的功夫,他又是一剑切下去,巨蛇登时被切成两半,有头的一边一动不动了,另一半却还在机械地挣扎着,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梁宣摸一把脸上的蛇血,顾不得许多,就去看白猿。白猿倒在洞的另一端,气息奄奄,雪白的毛发上满满都是点点星星的蛇血和鳞片。    梁宣扑倒在白猿身边,大声叫了几遍“猿兄”,白猿却只是闭着眼。梁宣一摸白猿双肩,但觉软塌塌一片,知道白猿的胸骨已经被巨蛇缠得碎了。  他登时头脑一懵,两眼泪水扑簌簌流下来。口中喊着“猿兄!”去探白猿的鼻息。  白猿的手臂忽然动了动,伸起来,梁宣抓着它的手。  白猿又粗又糙的手掌缓缓划过梁宣满是胡子的脸,他流着泪,口中颤抖着道:“猿兄,猿兄,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白猿那缓缓睁开的眼里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泪水,它看了看梁宣,头渐渐歪过去,终于合上了眼皮。  梁宣抓着白猿的手,扑倒在白猿的身上大哭不止。    他跟白猿相处数月,朝夕相对,白猿不但救了他命,而且还每日为他带来水果食物,可以说是梁宣的恩人。如今白猿更是为了自己命丧巨蛇身下,他怎能不痛心?  梁宣将白猿的身子抬到一边,想要将白猿好好埋葬,但是洞内土本来就少,根本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猿的尸身暴露于洞里。于是又是痛哭不止,将白猿和那武林前辈留下的尸骨聚在一处。草草做了个坟的模样,拜了几拜。道:“猿兄,前辈,你们都对我梁宣有大恩,我今日欠你们的太多,只有来生再还了!”  他说着,又落下几滴泪来,擦干眼泪抚着白猿的尸身道:“猿兄啊猿兄,你生前一心照拂于我,我定然会活着出去,绝不辜负你这苦心。我这就走了!”  他这才站起,颤颤巍巍,拿着那前辈留下的古剑,对着白猿静静躺卧的尸身再度深深一拜,洒泪而别,一步一步走过蛇窝,俯身从那蛇窝旁边的小洞里费劲地爬了出去。    ※※※※※※    小洞的另一端,又是一片漆黑。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梁宣拿灯火一照,借着微明模模糊糊看出这竟然是一处地下溶洞。这个溶洞似乎也不算小,他持着火走了几步,仍然没有看到尽头,不禁吃了一惊。  “没想到在这山洞之后,大山的深处,居然有一个这么幽深的所在!”他暗自想道。  脚下是淙淙的流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地下的暗河。梁宣心里一动:有暗河就有地下河的出口,他于是顺着暗河走。    这一路高高低低,湿滑不已,梁宣四处磕磕碰碰,后来几乎是等同于摸黑。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后来衣服上的灯火完全熄灭了,溶洞内陷入一片漆黑。他把灯丢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溶洞内的风微微吹着,确定了风吹过去的方向,然后凭着练就的耳力,仍然沿着水声走。  又走了好几个时辰,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地方,十分低矮,他人已经过不去,只能跳入水里。  梁宣拔出剑,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深,但觉深不见底。心里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随即大声笑道:“梁宣啊梁宣,都到了这地步了,左右都是一死,你还怕什么?”  溶洞中,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在洞中四处回响,只听到“怕什么”“怕什么”“怕什么……”的声音各处传出来,好像无数人在说话一般。  梁宣狂笑一声,将心一横,剑揣在怀里,纵身跳入暗河里。    暗河中水凉得刺骨,虽然在春四月,这大山深处的地下河仍然保持着常年冰冷的温度。梁宣冻得打了一个哆嗦,饶是他水性好,还险些沉到水里抽筋。他试了试水深,但觉脚触不到底,于是强忍着刺骨的寒冷,随着暗河往前游。  好在暗河的水流得比较快,梁宣也不怎么用力,又施展开内息流动,使得周身热起来,也不那么冰冷了。  游了一阵子,觉得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但是温度却在逐渐上升,他心里一喜。暗想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随着暗河七拐八拐,又游了近一个时辰。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梁宣心中越发焦急绝望。这地下暗河看来无止无尽,据说有些暗河在山体中能潜藏数百里,若是那样,他梁宣早累得脱力而死,葬身暗河了;而且,暗河的出口是什么光景也不得而知,说不定他根本不能通过!  想到这里,心理防线几乎快到崩溃的边缘,梁宣眼看着要放弃了。  他骤然想到那日大雨,和闻琴跳入黄河逃生的情景。  那时候跟现在是如此相似,同样孤立无援,同样绝境逢生,可是那时候,还有闻琴跟他在一起,现在呢?除了他,这黑暗的世界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他是多么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拉自己一把啊!    就在梁宣觉得自己快要抽筋沉水的时候,眼前不远处,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亮起了一个小光点。白白的光十分耀眼,犹如遥远夜空的一颗孤星。  他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深深吐出一口气,但是整个人就没了力气,松了双脚。这时候水流得越发快,冲得他身子不自觉向前。  梁宣到了那洞口的时候,才终于又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    暗河从洞口倾泻而下,形成一个巨大的瀑布,梁宣人随着瀑布也从高空坠落,扑通一声跌落深潭。险些被巨大的水流给摔得晕过去。  他挣扎了几下,从水里奋力游了出来。露出头,缓缓漂浮着,往岸边游去。终于登上了岸。  踩在柔软的河滩上,他举目四望,这四周青山环绕,白云悠悠,花红柳绿,居然是一处小山谷。  他的目光定在河水的远处,竹林掩映之中,一处房舍是那样可爱,那样亲切地卧在那里。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那房子,忽然两眼一黑,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了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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