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笑阳让爱丽娜和艾米找了纸和笔来,让她们分别写下自己能想出来的感兴趣的三个职业。  爱丽娜写的是乐队指挥、演员和舞蹈老师,艾米写的则是细菌学家、档案保管员和药剂师。  一共七个部分的试题,做起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两个孩子又还小,对很多选项的意思都不清楚,刘笑阳也不着急,一个个跟她们解释清楚才让她们选。  他念一道题,她们就做一道,磕磕绊绊总算全部做完了,爱丽娜的纸上已经写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艾米的则一排排地列在一起,清晰明了。    “现在把你们选的R、S、I、E、C、A数一数,全部加起来,一个就是一分,看看每一个字母是多少分。”  德国的数学教育水平不差,简单的加减法对爱丽娜和艾米来说很容易,埋着脑袋很快就算了出来。  “算出来了就把分数高的排在前面,分数低的写在后面,写成一排,然后告诉我你们分数最高的三个字母。”  刘笑阳话音刚落,爱丽娜就唰唰地看了看自己的六项分数,也没有排列,直接答道,“ASE……我的是ASE!”  艾米则认真细致地把数据在纸上另起一行排成一排,冷静道,“我的是IES。”  刘笑阳听完艾米的答案有些惊讶,不着痕迹多看了她一眼,拿着纸笔画了一个正六三角形,在六边形的每个顶点标上不同的六个字母给她们看,“两个排在一起的字母会有更多相似的地方,这样的人性格和兴趣爱好最稳定,就像爱丽娜的ASE,A和S就是就是排在一起的。最后的测试结果里这样的人最多;如果是中间隔开了一个字母,相似的地方就少了一点,比如A和R、S和C;如果是在对角线上的两个字母……”  为了让她们能听懂,刘笑阳用了最简单通俗的说法解释,边写字边说。    他拿起笔描出连接I和E的那条对角线,“说明选择它的人兴趣爱好广泛,会喜欢完全相反的一些东西。”  爱丽娜听得似懂非懂,艾米听得则全神贯注,看不出听懂没有。  “R是实际型的缩写;S是社会型的缩写;I是研究型;E是企业型;C是常规型;A是艺术型。”测试做完了,刘笑阳拿出手机搜出每三个字母的对应工作类型,念给她们听,“爱丽娜是ASE,适合这个类型的工作有戏剧导演、舞蹈老师、报刊作者、演员……”  听到里面有舞蹈教师和演员,爱丽娜双眼变得亮晶晶的,高兴道,“你是说我以后可以做舞蹈老师和演员吗?”  “只要你愿意努力的话,没有什么不可以。”刘笑阳微笑道。  这个职业测试其实是针对高中毕业生和这以上年纪的人做的,对于成长轨迹还没形成完全的孩子来说,她们的想象力和爱好天马行空,测试谈不上准确。  但刘笑阳还是选择鼓励她们。  爱丽娜听到他的回答欢呼了一声,踮起脚在刘笑阳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兴致勃勃地跑去找父母分享这个喜讯。  艾米还乖乖坐在原地等刘笑阳给她答案。    刘笑阳抬手摸了摸脸上刚被亲过的位置,艾米似乎能体会到对方在想什么,抿着唇笑道,“爱丽娜很活泼,对吧?”  “你比她安静很多。”刘笑阳看着这个异常聪慧的小女孩。  流着相同血液的孩子,性格却南辕北辙,基因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艾米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活泼是爱丽娜的优点,大家都很喜欢她。”  “爱丽娜已经知道她的测试结果了,你不想知道你的吗?”刘笑阳对艾米勾了勾手指。  艾米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跑到他身前,慎重地伸出手勾住了刘笑阳的手指,像是在完成什么很庄重的仪式。  刘笑阳忽然伸手绕到艾米身后,把她抱到了自己膝上。艾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头一次笑出了一排牙齿,“我五岁以后就没被这样抱过了。”  “这是好事。”刘笑阳说,“不能让陌生人随便抱你。”  “但你抱我了。”艾米眨眨眼。  “我是陌生人吗?”刘笑阳也眨眨眼。  “现在不是了。”  艾米对人的界定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标准,想了想又认真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因为我今天救了爱丽娜吗?”刘笑阳问。  “不是。”艾米答道,“是因为你喜欢我。”  艾米的直白让刘笑阳愣了愣,笑了起来,“这么明显吗?”    贝蒂庄园的两个孩子,他的确是对艾米更有好感。  因为艾米的安静和灵动都很像一个人,那个躲在楼上不敢下来见他的人。  艾米软软地反问道,“真正喜欢我的人就不会伤害我,是吗?”  “是的。”刘笑阳眉眼柔和道。  “跟我说说测试答案吧。”艾米挥了挥手中的测试纸。  “好。”刘笑阳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拿着手机,扫了一眼开始念,“化学家、地质学家、细菌学家、物理学家、药剂师……”  “有细菌学家和药剂师,真棒。”艾米对刘笑阳道,“谢谢你给我做测试。”  “不客气。”刘笑阳说。  “作为感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艾米爬起来凑到刘笑阳耳边小声道,“……亦喜欢你。”    艾米细细的童音就像是天外流星,在眼前不断划过。  一瞬间,刘笑阳的胸腔里似乎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炙热滚烫,几欲灼伤他。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刘笑阳眼睛低垂,他既期待艾米的答案,又害怕不是他想听到的。  “这是第二个秘密了,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艾米觉得自己不能吃亏。  “好。”刘笑阳一口应下。  艾米说,“亦的手机相册里全是你的照片……”  刘笑阳唇角一勾,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代如亦说是他的粉丝,存一点照片很正常,这不是那种喜欢……  刘笑阳觉得应该是艾米年纪小,误会了,又听到艾米接着说,“……我问她,她承认了。”    ……我问她,她承认了。  刘笑阳胸口一紧,小心翼翼道,“你问她什么了?”  他总觉得艾米说得意思和他理解的不一样,一定是他想多了,代如亦怎么可能……  艾米觉得刘笑阳问得奇怪,自己已经说了一遍,是他没听清吗?  她又耐心解释了一遍,“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你,她承认了,说喜欢你很久了。”  艾米说完用德语模仿了一下当时代如亦的说法,“喜欢他很久了。”  代如亦是一个习惯于礼貌的人,她很擅长微笑,说这句话时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眼神里的情绪复杂交织,看不分明。  艾米看不懂,但她觉得那应该是一种温柔。    刘笑阳不会德语,但他相信艾米说的是真的。他记住了这句话的发音。  “她是这么说的,用德语。亦的德语很好。”艾米说完,觉得自己能补充解释的都说完了,只好抬头去看刘笑阳。  猝不及防,额头被亲了一口。    艾米呆了呆,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刘笑阳发现她其实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到你说你的秘密了。”艾米说。  刘笑阳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好痒。”艾米躲了一下,听到他说的话又忘了痒,睁大眼睛追问,“真的吗?”  “真的。”刘笑阳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我喜欢亦,也喜欢你。”艾米忽然说。  “我也喜欢你们。”刘笑阳说。  “你知道吗?大家都更喜欢爱丽娜,爱丽娜喜欢骑马钓鱼,她很好动,也很惹人喜欢。爸爸、贝尔塔、安德鲁……所有人都会更注意她,最后陪她一起玩。  “其实我也喜欢骑马钓鱼的,只是没有爱丽娜那么喜欢,我也没有她那么爱笑……”艾米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她在难过,但她不会哭。  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懂得克制自己。  “这就是你现在不爱大笑的原因吗?”刘笑阳问她。  “嗯。”艾米闷声点头。  “想笑的时候就笑,想要骑马钓鱼就去,别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知道,总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你。”  艾米的眼睫变得有些湿润,她伸出双臂环住刘笑阳的脖子,无声无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力气了,在刘笑阳怀里睡着了。  刘笑阳开始心疼。心疼艾米,也心疼另一个人。    艾米的性格实际上不像外表看着那么安静,只是在长年累月的被忽略中自觉隐藏起了内心顽皮可爱的那一面,不爱跑出门玩,也不爱笑。  那代如亦呢?  她是今天这副模样,没有朋友,亲人寥寥,常年一人独居,又是为什么?  程立均说她情况特殊,克里斯蒂安说她很多年不能出门,艾米说她喜欢他……  刘笑阳还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他已经开始提前心疼她。    代如亦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大厅的落地吊灯开了一半,暖黄的灯光洒在墙上挂的巨幅油画和刘笑阳身上,艾米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在他怀里,细碎的长发被灯光打成金色,刘笑阳的西装外套被她压得凌乱。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眉骨的形状忽然之间变得很清晰,她清楚他的淡色眉从起始到末梢的每一个走向,就像把握不同的茶该泡几分钟一样了然于心。  因为她早就看过千万次。  刘笑阳将来一定是个好父亲。代如亦情不自禁想。  不知道哪个女孩有幸嫁给他。    代如亦沿着旋转扶梯往下走,站在大厅角落里的克里斯蒂安走出来,从刘笑阳那里抱起了睡着的艾米。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克里斯蒂安脸上满是歉意。  他只是过来看看,恰好听到了艾米在说话,就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刘笑阳说。  克里斯蒂安是在艾米哭之前来的,刘笑阳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他想让克里斯蒂安听听艾米的话。  克里斯蒂安深深看了刘笑阳一眼,由衷道,“谢谢。”  刘笑阳摇摇头,“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一碗水难端平。”  “……我记住了。”克里斯蒂安把女儿抱回房间,和正往下走的代如亦互相点头致意。    代如亦是下来喝水的,她情绪失控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把自己关了一晚上,她口渴了。  只是没想到刘笑阳还没走,代如亦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不太自然地说了一句,“……晚上好。”  ……毕竟下午才闹了那么一出,她现在和他说话还是有些尴尬。  “晚上好。”刘笑阳起身,跟在代如亦身后。  她倒水,后面便有人道,“能给我也倒一杯么?”  代如亦回头看了一眼,刘笑阳已经脱了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蓝色条纹的棉质衬衫,袖口挽了起来,露出弧度精致流畅的一截手腕。  代如亦收回目光,倒了一杯水给他。  刘笑阳一饮而尽,又把杯子递回去。  她自己还没喝呢……代如亦无奈地伸手去接,握住杯子的瞬间刘笑阳松了手,手心里握着的一个东西落下来,带着绳子,从杯子上空套下来,正好滑到代如亦手背上,不动了。  “送你。”  刘笑阳的那块白玉牌。    五年前她见过的那一块。他出道之后这个东西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代如亦还以为他不戴了,没想到一直留在身上。  代如亦放下杯子,把玉牌翻过来捏在手心,疑惑道,“给我做什么?”  玉牌的手感温润,上面还残留着刘笑阳的体温,一点点暖意,代如亦却觉得它像在发热似的,有些烫手,立刻想把它还给刘笑阳。  “不做什么。”刘笑阳拉过代如亦的手,另一只手拉拽了两下挂着玉牌的黑色绳子,绳子就慢慢收紧,妥帖地缠到了她手腕上。  “这是我妈在西藏求来的玉,我带在身边二十多年了,可以明目清心,也能给独居的人辟邪镇宅。上面的藏文是祝福语,吉祥如意的意思……”  “我不能收。”代如亦按住了他的手,蓦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住?”  刘笑避而不答,“这块玉是开过光的,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你如果不要,玉就没有效用了。”  这玉的质地,入手一摸就知道不会差,太贵重了,所以代如亦不能收。  可刘笑阳又这么说……  代如亦心里叹气,松开了手。  刘笑阳给她戴好玉牌,也松了手,“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工作。”  代如亦点头示意知道了。  刘笑阳没得到回话,低头看了代如亦片刻,“……我走了。”  代如亦表情还是淡淡的,“走吧。”    刘笑阳转身往外走,临近门边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不大的四个字,“早点休息。”  他回头去看,代如亦已经走在上去的楼梯上了。  背影转过转角,没入走廊。  刘笑阳轻声应道,“……你也是。”  早点休息。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代如亦回到楼上,拉开窗帘,看见刘笑阳的背影出现在楼下。  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拿在手上,单薄的衬衫勾出他肩膀瘦削的线条,埋着头往前走。  代如亦回忆起五年前那个在厦门码头的刘笑阳,走路懒懒散散,脚腕上的玉牌随着脚步一下一下地翘起,再落下贴在皮肤上。  还是一样的爱低着头走路,但他的背影远没有那时候来得轻松惬意了。他曾经是个随心所欲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刘笑阳个子高,骨架也不小,以前的身材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刚刚好。但他现在瘦了很多,不经意间就让人觉得骨感。  他变成今天这样,有多少是因为自己呢?  代如亦摸着自己手腕上那块多出来的玉牌,心中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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