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楔子　　先凌七三年十月十五，燕城。　　景王大婚，万人空巷。　　千条长街燃放烟花，万户人家张灯结彩，红绸彩缎层层叠叠，乐声阵阵喜庆激昂。地上跑的是千金骏马，天上飞的是艳艳菱蛇。漫天花瓣簌簌而落，大红灯笼引来的是散金童子，踏火异兽拉着的是艳红嫁车。十行的灵兽，百人的车撵，千人吹起的锣，万人打起的鼓，仙乐阵阵，波涛起伏。　　远处，是新郎，容貌俊美，身穿华丽血色长袍，一步一步，踏碎满地落花而来。　　人群渐渐褪去，世间就只有他，和她。　　他牵她下轿，从这里到那里，长长的一条路上，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摇着手，笑的一脸狡黠，她道。　　“小千小千，说，是不是喜欢我了？”　　他轻轻瞥了她一眼，耳尖微红，过了半晌才哼了一声:“嗯。”　　她得意的笑：“说说有多喜欢？”　　“差不多……”　　她不依不饶，晃着他的手臂:“说说吧说说吧，难得这一天。”　　他被晃得没了脾气，转过身正对着她，由上到下扫了一眼后他笑:“就只是，看的还算顺眼……”　　“什么叫还算顺眼？”　　“就是……”他道:“你比那谁要好看点，虽然比那谁要蠢点，要傻点，要能吃点。”　　她气:“那你娶我？”　　“没有办法，你没人要，就只能祸害我了。”　　她静了片刻，抬起眸子看他:“那我可要祸害你一辈子了。”　　漫天雪花簌簌落下，盖了她的眉，覆了她的颜，她笑道:“不要忘了我，殿下。”　　怎么会忘了你？　　他皱眉，只觉指尖一松，那人已不见。　　手中明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从这里到那里，长长的一条路上，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正文　　凝府，凝家偏房。　　昏暗的小屋里，凝夫人不停的来回踱步，不时的往里屋瞄上一眼，见全无动静，皱眉，复又低头来回的踱。　　凝战在一旁看着，摇头道:“夫人莫急，沈医师以古医尚能够名扬，古医可见一斑，定能让她醒来。”　　凝夫人叹了口气，捏着手中软帕坐了下来，道:“夫君，她若不醒来，那可如何是好？”　　凝战握住她的柔荑，神色温润，安抚道:“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这样说着，就听见门吱的一声，一个白了半边眉的老人走了出来。凝战夫妇忙迎了上去:“沈医师……她怎么样？”　　老人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着手收拾起自己的器物，一边回道:“老朽行医数载，这样的脉搏，不是古稀花甲老人，便是久病卧床不起，这孩子就算是醒来，也怕是活不长久……”　　凝战夫妇对视两眼，问道：“治愈术可行？”　　老人停下手上动作，道：“这孩子身上并无外伤，治愈术如何起效？”　　凝夫人低眉叹息:“大夫可有办法让她醒来？”　　沈医师看了他们一眼，道：“古老的金针度穴或许可行，只是老朽眼神已是不行，又是许久未用……”　　“还请大夫施针。”　　沈医师叹息一声：“罢了罢了，老朽就试试吧……”　　他放下药箱，又将医用器物一一拿了出来，走向了里屋。　　屋里灯火通明，床上一十六七岁少女，容貌秀丽，奈何肤色苍白，缺了一丝活气。　　沈医师行医数载，也见过不少不久于人世的患者，但少有这样年轻的孩子，他叹了口气，仔仔细细的找到穴位，好不容易确定了下手之处，拿着金针扎去之时被人猛然抓住手腕。　　沈医师一惊，瞪着眼睛抬头，正对上床上那人清清冷冷的眸子。　　……　　凝战夫妇听到里屋沈医师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后，进了屋。　　只见少女苍白着脸坐在床边，而沈医师站在一边则是一脸惊讶。　　凝夫人看着坐着的少女，先是上前为其披上一件厚厚的衣衫，随后关怀道：“孩子，你怎么样了？可有哪不舒服？”　　少女仰起头，一片茫然之色，她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片刻之后才张了张嘴。　　“你是……谁？”　　她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开口说过话。　　凝战一愣，问向一旁的沈医师：“医师，她这是……”　　谁料沈医师也是摇头：“老朽还未曾施针，按理说……”　　他又摸了女子脉搏，道：“跳动微弱，细而且浮，按理说……不该这样醒来……不过既然醒来了，那就好办多了……”他缓了神色，道：“多多休息，细细调养身子就好。”　　凝战夫妇一喜，唤下人进来想给些诊金，沈医师只是摆摆手道：“老朽并未做什么，如何能拿人钱财？”说罢，背起药箱离去。　　凝夫人看着眼前女子仍是一片茫然，又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她张了张嘴：“……叶久落。”　　凝夫人又道:“姑娘昏睡了好几天，需要细细调养身体才是，我让丫鬟熬了汤药……姑娘……姑娘？”　　说话间，她闭上眼睛竟是已经沉沉睡去。　　凝夫人错愕:“夫君，这……”　　凝战也是微微一愣，随后上前确定她确实已经失去意识，道:“夫人，此事不急……让她睡吧。”　　“嗯……”　　叶久落悠悠转醒的时候，床头站着个女子，穿着青色丫鬟服饰，规规矩矩的站着，见她醒来了，露出个笑脸，道:“姑娘醒了？可有哪不舒服的？”　　叶久落看了看床的顶账，然后看向了丫鬟:“你是？”　　小丫鬟答:“奴婢叫兰儿，是派来照顾姑娘的。”　　叶久落皱眉：“这里是？”　　兰儿道：“这里是沛城城主府。是大人将姑娘捡回来的。”叶久落嗯了一声，小丫鬟又说道:“药已经熬好了，姑娘现在既然醒了，就趁热喝了吧。” 　　兰儿将药汤递了过去，见她看着药汤不动，便解释道：“姑娘身子很弱，医师给姑娘开了药方，夫人吩咐过一定要姑娘喝的。”　　叶久落嗯了一声，白净的碗里黑乎乎的汤汁，散发着浓浓的苦味，她拿起汤匙搅了搅，几乎一饮而尽。　　兰儿先是吃惊，随后笑道：“姑娘好厉害，这么苦的药，要是奴婢的弟弟，怕是非要闹上半天才行……”　　正说着，外面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兰儿喜道：“姑娘，大人和夫人来了。”　　叶久落抬头，正看见两人进门。　　一边男子，气宇轩昂，神情严肃，一边女子端庄典雅，面容带笑。　　凝夫人挥退了一众丫鬟，见叶久落已经清醒，高兴道:“沈医师厉害，姑娘果然醒了。”　　她二三十来岁的样子，微胖的面颊，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亲切感，叶久落问：“还未请教两位是……”　　她声音仍有点沙哑，凝夫人便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一边答道：“夫君从灵兽森林回来时，见姑娘躺在旁边，神识不醒，这才将你带了回来。” 　　叶久落接过杯子，看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女人神色柔和可信，这才端起饮了。　　凝夫人不觉奇怪，问：“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呆在灵兽森林旁？”　　叶久落润了嗓子，说话时便没有刚才那般费劲了，她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　　凝夫人又问她身体如何了，又问了问药效怎么样，少女一一答了，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凝夫人问：“叶姑娘可有家人？可以联系他们将你接回。”　　“无父无母。”她顿了顿又道：“孤身一人。”　　凝战夫妇皆是一喜，却未表现出来，凝夫人提议道：“孩子，你现在身子这么虚弱，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此住下。”　　叶久落浅浅的看了他们一眼，摇头道:“那怎么好意思？我过两天就走。”　　凝夫人笑道：“那怎么可以？姑娘身体这么虚弱，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才好。”　　凝战道：“夫人说的是，我既然捡到了姑娘，在养好身体之前，就不会放着姑娘不管。”　　他们言辞切切，语气诚恳，叶久落叹了口气，道：“那就麻烦两位了。”　　两人皆是一喜，忽闻少女问道：“大人当初捡到我时可有见过一只白毛小狐狸？应该是呆在我身边的。”　　凝战愣了愣，摇头：“姑娘当时只有一个人在，并没有什么小狐狸。”　　叶久落默了，凝夫人问：“可是姑娘的灵兽？”　　她摇摇头。　　凝战道：“如果对姑娘很是重要，不如我派人去那边搜一搜，或许就能找着。”　　叶久落道：“不必了。”　　她这样说完，一时间静了下来，凝战给凝夫人使了个眼色，凝夫人则是轻轻摇头，面有难色。　　叶久落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大人，夫人，有什么事吗？”　　凝夫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什么事，主要是……哎！”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妾身还是跟姑娘说了吧。”　　“这也算是家丑了，主要是妾身那女儿，自幼与景王殿下有着婚约，可如今婚约将至，竟然与人私奔了！”　　叶久落眼神一冷，瞬间即逝，她抬起头道：“夫人可找到她了？”　　凝夫人摇头：“若是找到了，妾身如何还这样焦急？”　　“那大人和夫人要多派些人手才行。”　　“这……这是自然。只是他们离开了许久，夫君派了许多人也没找到，我夫妇二人实在没有办法了。”　　“那不如退了婚约，想必这关于脸面的事，景王殿下也不会不同意。”　　凝夫人愕然，随后尴尬笑道:“我们这样的身份，哪有什么说话的地方？况且这样的丑事，怎么能够往外讲？”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跟我这个外人讲。”　　她语气转的太快，两人都是一愣。　　凝战冷道:“姑娘！这样说话是不是过了？！”　　叶久落看着他们皱眉，良久呼了一口气，道:“抱歉，冒犯了夫人。”　　凝夫人也是一愣，随即摆摆手:“没事，想必姑娘也是无意的。”　　叶久落未答，一时间又静了下来，在她忍不住想要唐突的下逐客令时，凝战开了口:“退婚至少不能由我们提出，再加上景王殿下又是那样的神人，我们是想让姑娘帮忙……”　　“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女儿，嫁给景王殿下？”　　凝夫人解释道:“姑娘单身无亲无故，景王殿下那样的身份，绝对辱没不了姑娘……姑娘意下如何？”　　“不如何，我可以拒绝吗？”　　凝夫人惊讶:“为何？！”　　“人各有志。”　　凝夫人咬牙:“姑娘，我夫妇二人捡你回来，也算是救你一命，眼下轮到姑娘来救救我们了，此事一旦暴露，我凝家名声就全毁了，夫君官职也难保。若是姑娘答应了此事，非但保全了我凝家，也能成就姑娘的一番美事……姑娘为何拒绝？”　　叶久落摇头不赞同道：“待嫁事情一旦暴露，夫人可想过后果？我不旦活不长久，怕是也会连累到两位，两位还是再考虑考虑。”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凝战道：“姑娘有所不知，姑娘与我那丫头长的不说十分相似，也有七八分了，定然不会暴露。”　　叶久落有些惊讶，随后道：“长的相似不代表一样，从生活习性到性格，处处都是破绽，我是偏远地方来的人，不懂什么礼仪，要扮成令千金的模样，我实在没有那样的本事。”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妾身看姑娘彬彬有礼的，况且妾身那女儿几乎没在京城呆过，也没见过景王殿下，姑娘实在不用担心。”　　他们两人似乎很是坚定的样子，叶久落觉得脑子里又开始嗡嗡的响，她叹了口气，道：“这事……容我考虑考虑。”　　夫妇两人相视一笑：“那姑娘好好考虑，我们过两日再来看你。”　　“两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