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整整五天雨雪交加的日夜兼程,小椫已经带着云容来到新阳城下。 城门前守卫人数比往日增加了数倍之多,除了官兵运输的粮车、兵车,其余都不让放行。 小椫和云容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决定先回到云容所住的避难所,入夜后再择机进城。 避难所在城外一座矮山脚下,难民住着多住着简陋的茅草棚,饮山泉水,种些野草,吃些野果,靠着兰屏当初留下来的粮食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日子,偶尔也入山砍柴拿到城内换粮食,如今城门封锁,加之寒冬已至,难民的日子越发难熬了。 云容打听了一番,这群难民因与京城内完全隔绝,竟对兰屏是否获斩之事一无所知。 云容又捡来一些木枝生火,煮了粥,两人分别喝了点粥,商量着入夜后怎么进城。 云容比划道,“我可以从排水沟爬进去,可是阿姐你怎么进去?” 小椫忍不住笑,不禁怀疑这小鬼已经把京城的洞和沟都钻了一遍。 “我自有办法。”小椫道,“我们进城后,可能会遇到巡逻校尉,到时候得机敏点,千万不能被逮住。” “留校尉也不行吗?”云容道。 “不行。”小椫坚决道,“进城以后,你得跟紧我,没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能做。” 云容点点头,熄了火,做好准备。 入夜,小椫与云容来到护城河边,只见云容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便跳进那河里,往那城墙边游去,一会儿便没见了影。 小椫不禁哆嗦,想拦住也来不及,这么冷的天,水都快结成了冰。她拿起云容的衣服,心生一计,独自往不远处桥边走去。 苍茫夜色里,一介深色身影独自出现在城门下,衣袂飘飘,步履从容,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夜间巡逻的一个守卫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立马搭起箭,拉开弓,犹疑片刻,终于放箭出弦,刺向黑夜中城墙下那抹身影。 那人应声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怀里的婴孩似乎不知自己亲人已经死去,只顾在地上爬了爬,天寒地冻,也不哭不闹。 城墙上那个守卫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悄悄爬下来,轻轻打开城门,往那具尸体和婴孩走去,走近却看到那斗篷里裹着一个绝美佳人,婴孩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件破旧衣裳。 守卫已顾不得去寻那失踪的婴孩,眼神流连忘返地停留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轻轻地睁开眼,眼若星辰,眨眼间如彩翼双飞,浅笑时如香兰垂蕊,芙蓉泣露,看得人一时痴醉,忽地又惊觉那女人眼神里有无数刀光剑影,欲要逃脱时已被俘虏。 小椫施入了一道摄魂术,从地上爬起,捡起云容的衣服,将手中的箭矢抛入河中,对那守卫道,“带我入城。” 守卫痴痴地道了声是,转身带小椫入了城,才关上城门,回到城墙上,恍如梦游。 小椫挨着内墙一路去寻云容,在一堆荒草里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鬼,便拿着衣裳罩他头上,二话不说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小椫望着兰侍郎府上贴的封条,叹了叹气,揭开封条推门而入。 昔日庭院布局有序,屋里摆设清雅的兰府,已经是一片狼藉。小椫坐在往日兰言待客的厅堂,摩挲着被翻倒的家具,对云容道,“你今天晚上先睡这里,别让人发现了。” 云容缩在棉被里,泪光点点,又吸了吸鼻涕,弱弱地点了点头。 小椫回想了一下当日初到新阳时,去墨府的路,大致辨认了下方位,便轻身翻出了兰府,一路躲过巡逻校尉,翻入墨府宅院,爬上一处屋顶。 已是深夜,院内一片寂静漆黑,独一处厢房掌着灯,屋内主人辗转不眠,屋外走廊上守着一干仆人,抱着棉被在寒风中昏昏入睡。 一个背靠在门上,双手抱胸,眯着眼打盹、身材臃肿的人引起了小椫的注意,小椫从他袖里抽去一串钥匙,轻手轻脚在门前试了试,没有一根能顺利插入钥匙孔。 小椫正为难着,却瞅着窗户旁烛火晃动,一个细长的人影映在纱窗上,似有人端着灯在那处放出信号,小椫顿时会意,拿着钥匙在窗户上挂着的那把锁上试了试,果然给打开了。 小椫推开窗户,借着烛灯一照,看到一张俊俏公子的脸,正是墨嫣兄长墨琮,便细声问道,“墨公子,怎么是你?” 墨琮愣了一愣,才道,“怎么是你?” 小椫不言,往厢房内瞥了眼,里头餐盘、衣物俱在,又闻得里头一股沉闷之味弥漫,便猜测墨琮被囚禁在府上应有一段时日了。 墨琮放下手中烛灯,往窗户外探出头,瞅了瞅廊外一众人都在熟睡,乃轻声道,“小椫姑子,此行所为何事?” 小椫道,“你随我来。” 说罢便将墨琮带出了墨府,翻墙入了兰侍郎府上,还不忘将门口的封条贴好。 来到兰言昔日住所,墨琮自然已经领会小椫来意,乃叹道,“姑子,斯人已逝,切莫过于伤心。” 小椫闻言一怔,问道,“兰簸箕最终还是被斩了?” 墨琮撇嘴,低声道,“三日前,在东街菜市口。” 小椫心猛地一沉,良久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许久,小椫才艰难地开口道,“墨嫣呢?你可知她在何处?” “嫣儿?”墨琮脸色微变,半响才支支吾吾道,“她……她,难道来京城了?” 小椫看着惊惑不定的墨琮,顿生疑虑,心想墨嫣既然到了京城,必定会有所作为,难不成墨琮竟毫不知情?于是问道,“你究竟被监禁了多长时间?” 墨琮咬牙道,“从兰二入狱到今天,有半个月了。” 小椫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既然被监禁了这么久,怎么能断定兰簸箕已经死了?” 墨琮双手握拳,捶在砖墙上,恨恨道,“兰二斩首那日,新阳城万人空巷,满城风雨,我如何不知!” 半响,小椫叹道,“你被监禁这段时间,墨嫣没来看过你?” 墨琮摇头,眼神闪烁,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嫣儿她十二岁去洛水,连家书都不曾写几封,我们兄妹之间,联系并不密切。” 小椫越发觉得疑惑,此时距天亮不剩多少时间,她想去相府看看东方钰来,便道,“我原来是去你府上寻墨嫣的,既然她没回墨府,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她。” 墨琮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来,便道,“你可见过钰兄?” 小椫摇头,细想后又问,“东方出了什么事?” 墨琮叹道,“老相爷前些日子向陛下求情,陛下不但不听,还罢了相爷的官,将其贬黜出京,也不知钰兄现在何处。” 小椫一时诧异,片刻后又觉得欣慰,老相爷虽被贬黜,好歹没有生命危险,便又记挂起墨嫣来,问道,“你可知墨嫣会藏在何处?” 墨琮低头沉思半响,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摇头不语。 小椫叹息,懊恼至极,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嘱咐了墨琮几句,自己便找了间厢房埋头入睡。 果然来迟了么,小椫睁着眼看着房梁,思来想去。 曾几何时,她想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在阿东的村庄,她来迟一步,使得整个村庄惨遭屠杀,从此她一直惶恐不安,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能力不够,而是自己明明有能力保护别人,却也无能为力,任无辜之人枉死。 “兰二斩首之日,万人空巷,满城风雨……”小椫可以想象那般情景,正如当日她随兰屏离开新阳,上千百姓将他送至城门,无数流民视其为再生父母,对其眷恋不舍。 小椫满身疲惫,却又毫无睡意,脑海中无数事情纷纷扰扰,不知过了多久,她又从地上翻起,推门而出,却正好瞅着一道身影蹑手蹑脚从院内爬了出去。 墨琮显然早有计划,他之前虽然被困于厢房,但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这个人绝不是小椫,否则怎会看到她时如此意外?他或许对小椫隐瞒了什么。念及此,小椫悄悄跟上,一路尾随墨琮到一户人家后院,看着墨琮敲了两声门便被迎了进去。小椫心中暗叹,原来墨琮竟还有另一个据点,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怪不得问他问题的时候怎就那般吞吞吐吐。 小椫翻上屋顶,揭开一片瓦楞,正要看清房中何人时,突然那房中蜡烛给吹灭了,主人摸索着上了床,便再无其他动静。 小椫只得回了兰府,一觉睡了许久。 小椫醒来时闻到一股香味,肚子饿得咕噜作响。云容拿着烧饼递给小椫道,红着眼睛默默无言。 小椫接过烧饼,问道,“打听了什么?” 云容哽咽道,“三天前,菜市口……” 小椫摸了摸小鬼的头顶,宽慰道,“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 云容吸了吸鼻涕,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流,半响才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椫拿着烧饼,脑中一片混沌,许久才道,“什么都别想了。” 云容迟疑着,又道,“贡王已经在回京路上了,押解着三千兰府家兵。” 小椫握拳捶地,恨恨道,“他们可都是治水功人。” 云容道,“兰家人这次为了治水,消耗了很多人力物力,对朝廷来说,正要是消灭他们的机会。” 小椫沉默良久叹道,“如今贡王既有治水之功,又擒获了兰府家兵,自然是功上加功,想必这空缺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我当初居然天真地劝他造反。” 云容叹道,“兰言公子在朝廷手中,朝廷打算用他交换南河郡政权。” “卑鄙!”小椫脱口骂道。 南河郡一直以来都是越国最肥沃的地带,又经过兰家几代人的经营,已经是粮米满仓,富甲天下,朝廷此次借治水之机,趁人不备,痛下杀手,收揽政权,无非是想倾占兰家世代积累的财产,以弥补国库的空虚。 小椫在脑海里冷静地分析形势,又咬了一口烧饼,接过云容端来的热茶,思索良久。 “阿姐,接下来怎么办?”云容眼神坚毅,语气中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峻,“是不是该替二公子报仇?” 小椫敲了敲他脑门,叹道,“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今晚潜入皇宫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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