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炟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洗漱。  因为云知的事,我夜里一直守着他。如今要防的不只是鬼了,还有人,甚至是熟人……这可真让我头疼。  想来苏炟也是头疼的。他睡觉的呼吸声都不同往日了,一听就是没睡踏实。想来,他也一定在想云知的事。  云知啊云知,你可真会找麻烦。  “云知以前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苏炟系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十分淡然:“没有,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我觉得不对:“她二十六了,为何还没有夫家?”  苏炟道:“我大姐二十九了,不也没有嫁人吗?”  我反驳:“你大姐不一样,她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可云知,她没有你大姐的能耐,还没有嫁人,这才不正常。”  苏炟停了下来,看着我:“云知姐也可以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过得很好,我们苏家不会亏待她,她嫁出去,远离了我们也是受罪,这又是何苦呢?”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找不到词来反驳了。可我总觉得,这个时代似乎并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苏燃、云知一直待字闺中,这着实反常。  我笃定苏炟有事瞒着我。  “我们去找云知姐聊聊吧。”苏炟道。  我疑惑:“我们?”  苏炟点了点头:“是,我们。你已在她面前显形了,我也着实想不到什么理由来掩饰了,不如坦白,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我假咳了两声:“你昨晚一夜没睡不会就是在想这个吧?”  他回头轻笑:“你猜?”  可是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被打乱了。  就在苏炟迈出门的那一瞬间,我们听见了苏燃在问佣人:“怎么不见云知?”  佣人答道:“不清楚,云知姑娘似乎还没起床。”  苏燃诧异:“还没起?她平日里六点就起了,这会子都七点多了。”  佣人摇了摇头。  苏燃意识到不对了,忙喊云新:“云新,和我去看看你姐姐。”  苏炟眼里尽是疑惑地看向我,我忙道:“我昨夜把她送回房间就又来找你了。”  苏炟点了点头。  苏燃上了楼,看见苏炟站在门口,便压住内心的焦急,对苏炟笑道:“你起了?快下去吃早饭吧。”  这语气,明显是把苏炟当成一个小孩子。  云新紧跟在苏燃后面上楼了。苏燃看了一眼云新,对苏炟道:“快去吃饭吧。”  苏炟点了点头,十分乖巧地下楼了。  苏燃和云新立马去敲云知的房门,敲了一会,可始终不见人来开门。  苏炟坐在餐桌前喝着牛奶,可耳朵却听着楼上的动静。我看他如此,便道:“既然这样想听,为何不上去?”  苏炟道:“大姐不想让我烦心,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我轻笑:“可你都二十三了,她还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你若一直如此听话,那你在她眼里,就会永远只是个小孩子。”  苏炟吃着面包,抬头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鼓励他上楼。  他微微一笑,把手里的面包吃完,擦了擦手,起身就要走,却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  是撞门的声音。  苏炟听了,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上楼。三楼的苏煜听见了这声响,也跑了下来,抢先到云知的门前,问苏燃道:“大姐,这是怎么了?”  云新接话道:“我姐姐把她自己反锁在里面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苏煜却有点惊讶:“又把自己反锁了?”  云新听了这话似有不悦,但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撞门。  苏燃埋怨地看了苏煜一眼。苏煜自知失言,抱歉地笑了笑,又对云新道:“你这样要撞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吧。”  云新知道论力气,自己远不如苏煜,便让开了。只见苏煜稍稍活动了下筋骨,便向门上撞去。  “嘭”的一声,门开了。  苏炟在此时才来到门前,问:“这是怎么了?”  苏燃忙转身对苏炟道:“不妨事,你先吃饭去吧。”  苏炟刚要说话,却听苏煜开口道:“大姐,阿炟也不小了,他关心这个家,不能总拦着吧?”  三人说话间,云新已到了云知床前,却看见云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不由得惊呼出声:“姐姐!”  三人听见了这叫声,忙拥过去看。苏燃看见云知这副模样,脑子里一下便空白了。还是苏煜这种上过战场的沉得住气,上前探了一下云知的鼻息,对众人道:“放心,还有呼吸。”  云新忙对外喊道:“快叫医生!叫医生!”  苏燃坐了下来,拉起云知的手,一脸焦急地对云知道:“你可一定不能有事!”  苏炟默默地在一边站着,面色平静。  “是被我吓晕还没醒吗。”我颇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一想到她昨夜拿着匕首到苏炟面前,我就又有些生气了。  “门为何会反锁了?”苏炟开口道。  苏燃摇了摇头:“我们如何能得知呢?”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忙道:“我没有反锁,我把她放下就走了。昨夜我正气她呢,哪里有心思给她关门?”  苏炟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信我的。  等等,我明白苏炟的意思了。既然是云知自己锁的门,那她应该醒来过,她这次的昏迷应当和我没有关系!  这时医生来了,拿出了各种仪器给云知诊断,还掐了掐云知的人中。苏家人和云新都十分紧张地等着结果。半晌,医生摇了摇头,道:“学医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怎样的?”云新忙问。  医生一脸不解:“根据她的体征,她应当只是睡着了。按理过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睡着了?”云新十分激动,“她这个样子,仅仅是睡着了?”  医生看云新如此,正色说道:“请你尊重我的职业和我的诊断。若你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云新知道自己情绪激动了,如今姐姐的身体要紧,他忙低头认错:“对不起大夫,是我关心则乱了。”又问:“可我姐姐……”  医生叹了口气,道:“怪就怪在这里了。她只是睡着了,可怎么就是叫不醒呢?”  云新听了,忙到云知耳边喊叫。  苏燃叹了口气,问医生:“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医生道:“实不相瞒,我方才已试过些法子了,只是没一个奏效的。如今,只能等着她自己醒了。”  苏燃听了,点了点头。云新也绝望了,眼眶通红地趴在云知身边,喃喃道:“姐,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有事……”  苏煜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出门回房了。  苏炟和我对视一眼。我问:“如今可怎么办呢?”  苏炟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燃让云新去送医生了,自己守在云知的床边。  苏炟本来也要守着的,可苏燃怕他累着,硬是赶他出去了。  我默默地跟在苏炟身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苏炟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我道:“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看一看,能不能帮到她?”  苏炟果然知道什么。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原来,苏燃当年也曾许过人家,那人是北京的一个贵公子,祖上曾当过京官的,姓张。  那时还是光绪年间,苏燃十八岁,云知十五岁。  苏燃一向瞧不上张公子,奈何这亲事是她父亲定下的。彼时的苏父身体不好,又常在北京上海两地奔波。苏燃怕惹苏父不快,因此一直忍着,不曾向苏父言说,就这样一拖再拖。  苏燃知道,父亲把她许配给张公子是有原因的。苏家虽一直经商有些钱财,可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一直不高。而张家虽不如苏家有钱,但好歹是书香世家,颇有威望。两家结亲,刚好互补。  可那张公子除了相貌之外,一无是处。他身上有着所有贵公子的不好的习气,比如,沾花惹草。  而那时的云知,不过十五岁,情窦初开,又懵懵懂懂。  张公子不喜苏燃太过强势,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移到了温婉文静的云知身上。云知一个小姑娘,哪里经得住张公子那一本正经地甜言蜜语?没过多久,她就深陷其中,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  她一直跟着苏燃读了些国外的书,内心早就向往那种自由的爱恋。于是一有机会,她就这样愿者上钩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云知自己的原因。  云知从小就寄人篱下。苏家待她虽好,但由于她身份特殊,让人总感觉她是苏家的下人。长此以往,她内心便渐渐有了不平之气。她想,若她能嫁到张家,岂不就扬眉吐气、再不用看人脸色了?  云知就这样向苏燃摊牌了。  苏燃很诧异,在她眼里,云知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就和她抢起男人来了?  诧异过后就是愤怒。她虽不喜欢那张公子,但在名义上,张公子是她未来的夫婿。还没过门,自己未来的夫婿就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搞在了一起,说出去让人怎么看待他们苏家?  于是苏燃把云知大骂了一顿,一点情面都没留。  苏燃本想着这小丫头只是昏了头,骂一骂就好了。可是这一骂却激化了矛盾。在苏燃的眼里,云知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把她骂清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在云知眼里,苏燃却是一个高高在上、羞辱她的大小姐。  云知一怒,转身就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房门。  苏燃也被这丫头气着了,抬脚便走,直接去了张家,找那张公子大闹了一通。  张家不堪羞辱,当场主动退亲。     我听到这里不禁扶额。原来如今成熟稳重的苏燃当年也曾火辣冲动,如今低调贤淑的云知当年也曾叛逆大胆。  人呐,变得比鬼还快。  “后来呢?”我问苏炟。  苏炟垂了眼,接着给我讲后来的故事。  等到苏燃回了家,她想去找云知好好聊一聊。来到了云知的房前,她却看见门下缝中的一封书信。她把书信捡起打开,只见上面只写着一句话:“若不能终成眷属,吾宁死。”  这可把苏燃吓坏了。苏燃就要推开门,可没想到云知把门从里反锁了。苏燃吓坏了,忙喊了人拿了斧头,一斧子把门劈开了。  进了门,她便看见云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燃忙跑过去,只见云知的手腕上被划了深深的一道。  云知割腕自尽了。  苏燃忙去叫了医生,惊动了整个苏府。医生来了,折腾了好一会,才把云知从鬼门关救下来。  云知醒来后,依旧不知悔改,整日念叨着要去见张公子。  可她的张公子,呵,在得知了云知自尽后,也未曾踏进苏家的大门去看她一看。  终于,云知绝望了。她终于看清了张公子的真面目,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云知披发脱簪,去向苏燃请罪。苏燃见云知如此,怎能不心疼呢?在苏燃眼里,云知可比那张家公子要重要千倍万倍!  两人抱头痛哭一番后,不,主要是云知趴在苏燃肩头哭了一番后,云知竟向苏燃起誓道:“此生此世,绝不嫁人。”  苏燃知道她是被那张家公子伤透了心,还要再劝一劝她,只见云知一脸坚定:“大小姐,我意已决。”  苏燃叹了口气,微笑道:“既然如此,我陪你。”  后来,没过多久,从上海传来了苏父去世的消息。一家子只有苏燃已成年,于是苏燃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家族的重任,带着一家子,从北京去了上海,远离了曾经的纷争。    听苏炟讲完这个故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世间多少好女子,被负心汉耍得团团转。好在苏燃、云知还算清醒,没有被拖向另一个深渊。  “这事一直是云知姐心中一个过不去的坎,她总觉得对不住我们苏家,从那以后对我们也是毕恭毕敬的,”苏炟说着,又问我,“你可有主意?”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啊!”门外忽然传来苏燃的尖叫。  苏炟一听,忙起身出门。我怕有人趁虚而入,一直紧跟在苏炟身边。  “不必跟着我,去看看我大姐。”苏炟对我道。  我怎么肯走:“焉知不是调虎离山之计?你大哥和云新肯定会过去看的。”  苏炟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勉力向前走,只见苏煜已从楼上飞奔下来,而云新也刚巧从外边回来。  几人一同去了云知的房间,只见苏燃瘫坐在地上角落里,头上往外渗着血。而云知双眼通红,站在苏燃面前,手里抓着个凳子,上面还有血迹。  “姐,你干什么?”云新先开口问。  云知没有说话,但我能看见她的肩膀在发抖。  苏煜可不管那么多。他直接一步上前,就要制服云知。  可他低估了如今的云知。云知很容易地就躲了过去,还拿着凳子,冲苏煜头上也狠狠来了一下子。  “云知练过?”我疑惑。  苏炟摇了摇头。  我猛然醒悟:“这不是云知!她被附身了!”  只见云知使劲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站着,颤声说道:“你们快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房间……快走……”  “姐,你究竟怎么了?”云新也带了哭腔。  “快走、快走……我撑不住了……”云知说罢,身躯猛然一震,然后就挥舞着凳子向苏炟冲来。  我忙挥手一挡,建了一道气墙,云知的凳子结结实实地砸在那气墙上。她本人也撑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苏煜当机立断,一下子跳了起来,将云知死死地压在身下,又狠狠打了下她的后脖颈。  云知又昏了过去。  “拿绳子来。”苏煜对云新道。  “你要做什么?”云新问。  “做什么?”苏煜冷笑,“让她不再害人。”  “我姐没有害人!”云新愠怒。  “是吗?那你和她待在一起好了,出了事可别喊。”苏煜道。  云新知道苏煜说的有理,虽不忍看姐姐受苦,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去拿了绳子来。两人一起把云知捆好放在了床上。  苏燃扶着墙,撑着站了起来,看着云知,叹了一口气。  “既已知是附身,可有什么办法驱除恶鬼?”苏炟低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若要我出手,难免会伤及云知。”  “那,那位姚大人呢?”苏炟低声问。  我也想到了姚墟,可我这段时间已找他帮了太多次忙,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帮忙了。  可是云知……  罢了,又得麻烦姚墟了。  “你回房去,不要随意走动,我给你设下结界,然后我就去找姚大人。”  “好。”苏炟道。  苏煜听见了这一句,回头看向苏炟:“阿炟,你在同谁说话?”  苏炟一时间不知该怎样搪塞过去,道了一句:“自言自语罢了。”  苏煜明显看透了他这拙劣的谎言。他看着苏炟,眼神复杂,起身过来,低声同苏炟道:“你是不是又看见了鬼?”  苏炟轻轻摇头:“大哥,你想多了。”  “回房吧。”我对苏炟道。  苏炟听了,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苏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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