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凌走后辰浩延陷入沉思,池兴宙最近动作极多,争夺当家的意图明显至极,他一向行事极端,需好生防范才是。    这栖霞山上人际关系复杂,赵绝伦一共有五个弟子,辰浩延是最小的一个,大弟子池兴宙在栖霞山时间最久也最得势,三弟子石安从小就跟他不对盘,而自从赵绝伦在五十大寿的寿宴上流露出欲退位之意,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更趋紧张,相互攻讦又急于立功。    二弟子严一夕个性不问世事,只喜游山玩水,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严馥风和严溯回与辰浩延走得很近;四弟子是席稻原,精通医术,为人儒雅清透,与辰浩延年纪相近,关系也最好。    而赵绝伦尚有两个师兄还在这栖霞山上,第一个就是陆寒洲,被尊为当今的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弟子留在山上的有郭凌和周艾,周艾是韩子桑的师父;另一个是卜清婉,是秦时雨唯一的女徒弟,亦是王舟义和顾以沁的师父,是以在年轻人里,辰浩延和王舟义的辈分是最高的。    凡尘琐事实在太多,辰浩延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随即瞥了一眼内室,沈玦的脉象奇特,连稻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至于和吕林旭从地道里冒出来,问都不必问,小孩子们的奇怪游戏,不过他们居然会相熟,倒也是神奇。    还当真是个古怪的孩子,他不自觉带了一丝微笑,抬眼正看到那小小身影出现在屏风边。    “你……”辰浩延尚未开口便发觉不对,沈玦的眼神冰冷刺骨,像是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他敛了敛眸,眼中温情暖意尽去,淡然道:“醒了?”沈玦并不作答,而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辰浩延顿了顿,寻思她是否早就醒了,但方才他与郭凌,也未曾说过什么她不能听的话。    沈玦心中怒火熊熊,也不拐弯抹角了,直冲冲道:“我问你,你说要帮我找我妹妹沈璐环,是不是骗我的?你从来没找过吧?!”辰浩延不明白她何出此言,当下一挑眉:“何以见得?!”    他竟还有脸绕弯子,给她来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沈玦胸中受骗之感堵得她快要炸裂了,吼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找人去璐环酒家一带探问,有没有打听是谁带走了我妹妹?!有没有……哪怕做过一点点举措去找寻她?!”    辰浩延沉默以对,他最近食欲稍有好转,较之几月前容貌渐转柔和,面容更为莹莹俊魅,但此刻的双眼凌厉一如从前,半晌他静静地吐出二字:“没有。”    沈玦几乎倒退了一步,两眼逼出雾气,脑中嗡嗡作响:“你果然是骗我的……”辰浩延嘴角隐含讥诮,竟回答她这句自言自语:“骗你又如何?沈璐环又是何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几个问题如同一个又一个焦雷在沈玦耳边炸开,虽说沈玦并不认为自己信任辰浩延,亦常常劝说自己辰浩延或许会骗她,但那只是她个性消极之处、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她内心深处其实是相信辰浩延的,起码觉得他会去找一找。    当初养父母身死,殃及璐环酒家附近许多人罹难丧生,辰浩延甚至为他们入殓,她以为,他可能没有那么坏。如今想来,自己简直可笑至极,她一个失怙的小小孤女凭什么跟他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谈条件,还击掌为盟?不过人家心情好时,耍着她玩罢了,她还信以为真,兢兢业业地做起了厨子。    辰浩延冷淡地瞧着她深受打击的模样,果然说出她心中所想:“你又以为你是谁?值得我刻意欺骗吗?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会是我辰浩延离了她就不成了?”那语调中的冷硬、傲慢与残酷样样鞭打得沈玦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而辰浩延的怒火则是冷冷的,他并不是个轻易释出善意之人,而面对敌意之时,他只会比对方更狠绝。    沈玦念及沈璐环孤身一人可能遇到的危险与窘境,她强忍之下,仍旧有一滴清泪划过眼角,由面颊滴下,那晶莹闪耀的水珠,与她冷冽决绝的神情那样的不相衬,叫辰浩延心中一震。    她是如此爱护她的妹妹。    他眼前出现另一张脸,那眼中的一滴泪,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那张脸映照在几欲焚毁一切的大火中,声音都要被那火焰吞去:“阿辰,快到那辆车里去!你是男子汉,不要哭!逃走以后,千万不要再回到这里来了!世上那么大,你一定会遇到待你善意温柔的人!快跑!”    他忽然陷入一种悲戚的情绪,自他第一回见到沈玦开始、每每都会因为与她相见而冒出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她时而悲怆的双眼,或许是因为她周身围绕的那般孤绝的气息,亦或许是因为,她也是一个姐姐。    然而他发不出声说一个字,他已被自己的心绪带领,沉没在了回忆中,更何况,他是确乎没有履行找寻沈璐环的承诺,这件事情太小,回到栖霞山需要处理的琐事又太多,他……忘记了。    只留下这一滴泪,沈玦似乎马上就找回了理智,她的神情变得冷漠无比,也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没有什么,跟这种人闹翻是迟早的事情,早些知道真相,也比给他做牛做马十年后才知道被骗的好。——只不过是自己去找而已,沈玦回到凤翔峰就立即开始收拾行李,起码,这几个月来,她顶着“沈璐环”的名字,璐环虽然流落在外,但旁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活着的可能还是大得多。    祁连山白剑门,她要先去那里,不管有多远,她都必须去。在那之前……她看了看从东峰地道中取出的断剑,做事得有始有终,还是要先将剑送去给绵辉。    “璐环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啊。”往常沈玦送完饭均返回房中,今日素妍见她这时辰才回,顿感奇怪:“你吃饭了吗?——啊!不会是雪隼殿,留你吃饭了吧?”    沈玦心中不禁为她的天真摇头,心思自己就要走了,总归要给她点忠告,郑重地握住她双肩道:“以后你侍奉辰公子,千万要小心在意,这些人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你……”沈玦也忌惮不能说得太明显,“总之你小心些吧。”    素妍眨巴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璐环你在说什么呢,往后咱们不是一起服侍辰公子吗?每天都见得到的。”沈玦勉强笑了笑:“往后我都待在厨房,你是内室的侍女,咱们不会常常见到。”素妍咯咯笑起来:“原来你在说这个,不会的,我肯定天天去找你。”    沈玦被这话说得有些伤感,不过转瞬她心思又已坚定。月上中天之时,她从窗口跃了出去,素妍和临淇均睡得正沉。她轻功尚只有一点皮毛,脚程不快,不过比之从前是进步卓越,此刻迎风而奔,又是夜深人静之时,她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滂沱而下,擦都擦不完。    她脚软无力,躲到一处角落抽噎了半晌,心中暗怪这夜风辣眼,才让她忍不住眼泪,几月来在这凤翔峰上的生活没有半点愉悦,一切不过是为了沈璐环的处境能够更好,希望辰浩延能尽快找到她、给她妥善的照顾,这如意算盘,实在是自以为是、不值一哂。    她到底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幼女,世事的无力她还以为自己早已明瞭,谁知还是幼稚单纯得叫人发噱。整顿心情向绵辉所在的水牢寻去,那地方诡秘万分,若非阴错阳差,她当时也不可能到达,此次因她曾往返一次,较为熟悉路径,但大概因着方才情绪起伏,她胸口滞闷之感又再袭来,虽没有在地道中时那将要晕厥般严重,但也已极不舒服。    这滞闷感究竟是为何?辰浩延并未提起,不过就算他知晓原因,她也绝不会向他询问,实际上对于辰浩延,她恼恨之意超出自己的料想,她才惊觉原来她是真心信任过他的,否则不会如此愤恨,若是可能,她真想放把火把那什么雪隼殿给烧了,出一口气。    进入山谷她依据印象沿溪而行,今晚月色极明,山林幽静,唯有偶尔的鸟鸣蛙叫声,走了大半夜,逐渐趋近她记忆中的水牢,忽然暗器破空之声响起!好在沈玦这几日都在用心修习内功,耳力进益明显,急忙就地一滚,躲开这不知何物的攻击。    她轻微地惊呼声却已被听见,多日不见,绵辉说话又变得有些不利索:“是沈玦?!”沈玦惊魂未定地站起拍了拍衣摆上的青草:“是我,幸好我反应快,不然你杀了我,看谁救你出去。”绵辉哼了声道:“武功还是这么差。”    沈玦一瞪眼,随即皮笑肉不笑道:“亏我带了好东西来,看来有人不想要了。”说着,怀中摸出一个酒壶:“二十年陈酿,被我在厨房里顺手牵羊来的,酒香淳郁,看来要我独自享用了。”    绵辉面色一僵,沈玦慢悠悠地打开壶顶,霎时间整个岩洞内充裕酒香,绵辉感觉到自己口中的唾沫,但忍着不吭声。沈玦瞥他一眼,仰头就灌,清辣的酒液在绵辉眼中看来就像银河一样在天际划过,落到沈玦的口里……让人感觉好渴。    “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沈玦被这问话哽了一下,绵辉乱发披面胡子拉碴浑似野人的形状,只露出的两个眼睛却像看透她一般,她更加狠地灌了两下道:“谁哭了?这酒酒劲大而已!”    沈玦其实酒量不好,喝得几下已经吃不消了,也不再跟他赌气,将酒壶递过去道:“一个人喝,没劲,给你。”绵辉也不客气,抿了一口,心中暗叹好酒,多久没喝过酒了,他竟不自觉为这醇厚的味道感动起来了。    沈玦瞅瞅他,忍不住问道:“我近来情绪激动或是劳累,常会胸闷,是不是你给我吃了那个毒-药的关系?解药快点拿来。”绵辉头都没回:“想要解药,天渊剑带来了吗?”沈玦沉吟了一下,从怀里取出那把断剑:“天渊剑没有,不过有把特别像的,你瞧瞧能行不。”    绵辉心内正自失望,一瞧见那断剑的样子惊讶得差点把酒壶打翻,他声音都有点颤抖:“这这……天泓剑!你哪里找到的?!”沈玦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迟疑道:“在……一个地道里,凤笑阳的画像旁边,我还以为是他的佩剑呢。”    绵辉一愣,随即明瞭,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无耻。”沈玦未明所以道:“这剑,究竟是……?”“是祖师婆婆的随身佩剑,也叫天泓残剑。”沈玦讶然:“龙吟剑派的祖师婆婆?这凤笑阳为何要……”绵辉似对此极为不屑,不肯多做解释。    沈玦云里雾里的,便问道:“祖师婆婆,叫什么名字呀?”“她姓秦,她不是龙吟剑派的开派祖师,只是在她之后,龙吟剑派才从西域来到中原,武学亦成为一流武功。”    沈玦觉得这不合情理,若是凤笑阳一心打压龙吟剑派只要它做傀儡的话,怎会容许这一门派的武功发扬光大呢,不过瞧来绵辉对凤笑阳积怨甚深,这个疑问还是不要说为好。    “啊!”她猛然省起,“赵绝伦的师父秦时雨也姓秦呢,莫非他与祖师婆婆有什么关联?”绵辉瞅她一眼:“你很聪明,秦时雨……是祖师婆婆的堂弟。”沈玦亟待询问:“那凤笑阳要秦时雨做凤家当家……”绵辉打断她道:“别误会,秦时雨是陆家一个绝顶高手养大的,他除了血缘,和祖师婆婆没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沈玦又迷惘了,百多年前的事,还真是扑朔迷离,真相恐怕已无人知晓了吧。绵辉精神一振:“天泓剑是断剑,虽为神剑,但还是需接续后才能砍断这铁笼,你先去找柴来烧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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