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热闹喧哗的业都码头,今日显得冷清肃然。    卫兵们十步一岗哨立在码头。    有百姓、商户想进入,被卫兵们统统拦了下来,“今日码头不开。”    “为何不开?”百姓、商户问。    卫兵们板着脸并不作答。    一些好事者便留在了街边,等着看个究竟。    原本能停几十艘大船的码头港湾早己清空,空空荡荡的码头边停着数辆马车。    镇国公府的二夫人郭氏领着府中三位小姐候在马车里。    四月间日头并不烈,但长久地晒着,让里面的人闷出了一身汗。    四小姐穆明月拿出铜镜照了一下,嘟着嘴对郭氏道:“母亲,再等下去,女儿的妆容都要化了。好大的架式,让人一等就是半天!我看她就是故意显摆来气人的!明明是老六偏要越过大家先成亲,还是太子妃,太可恶了!……。”    再要多说下去,被郭氏瞪了一眼,气恼的扔下镜子,但到底是不再多言了。    三小姐摇着扇子哼了哼。那个乡下来的丑丫头居然越过她成了太子妃。太子定是没见她画像,才会选了她。若真见了人,定会嫌她丑,而退亲的。家里何必上赶着接她回来。    郭氏此刻已无暇再去细细教导这两个让她操碎心的女儿了,她更担心的是,今日的能不能顺利把穆霜接回镇国公府。来时的六架马车,被太子府卫兵拦住只让进了坐人的一架,其余用来搬运行李的,都被拦在外头,这还是托了镇国公府的名头。她完全猜不出是什么情况,但心里隐约觉得,人怕是不好接的了。    “明如。”郭氏对缩在车角的穆明如道,“去问下你父亲,可有来船的消息了?”    穆明如应下,撩开车帘子,轻声吩咐守在车边的丫鬟,丫鬟得了信就跑去码头一侧的厅堂了。    镇国公穆诚儒共有四子,穆锋、穆涛、穆刚和穆珍。    穆锋为原配慕容氏所出,早逝,如今只留下穆霜一脉。    继妻夏氏生二子穆涛。穆涛有三子二女。娶妻郭氏,长子穆瑜军与穆明华穆明如三人皆为郭氏所出。大少爷穆瑜军年二十岁,已娶妻室。穆明华和穆明如,今年分别十八、十七,尚待闺中。    庶三子穆刚,有二子三女,长子第二女俱为嫡出。长子穆家二少爷穆瑜磊远在军中任职,二小姐穆明如年芳十八,已许人家,再过三个月便要出嫁了。庶长女前年己出嫁。庶幼女十五,与穆霜同年,月份上稍大,为穆家五小姐,穆五小姐也早早定了亲事。    庶四子穆珍,今年才十岁,可谓老来得子,宠爱异常。    厅堂里人也不多,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位前来交接盐务的官员。    穆刚在户部任职,仗着镇国公府的名头,假公济私地混在里面。听到丫鬟来问,看了看沙漏道:“快来了吧。”    一阵劲风吹来,河水激起波澜拍打着码头沿岸,发出“啪啪”的声响。风势过后河水却没有安静下来,波浪反而越来越大起来。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纷纷从厅里出来,按官职在码头上站好。穆刚不远不近,正好站在中间。    女眷们也整理好衣衫,戴上围帽,候立在一侧。    抬眼望去,一船队缓缓驶来,不过半盏茶工夫,数十艘大船就己靠岸。    为首的一船船头上站着一年轻男子,容貌俊秀,玄衣金冠,如劲松傲然而立。    众人行礼,“恭迎太子。”    轩辕皓下了船并不走,转身看向后一艘船,舱门打开,出来一位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姑娘,戴着同色围帽,行走间纱裙扬起,裙间绣蝶纷飞,窈窕初现。    轩辕皓几步上了甲板,将人护送下来。    郭氏在一边候了半天,也不见那穆六小姐扫过一个眼风来,派去搭讪的嬷嬷也无功而返。眼见人要被太子扶上马车离开了,只得厚着脸皮领着众人上前,“臣妇,戍卫营副都督穆涛之妻,郭氏拜见太子。”    轩辕皓受了礼便避嫌走开了。    郭氏见人走开了,轻呼了口气,对着穆霜和气地道:“六姑娘,我是你二婶。”    “二婶。”穆霜微微屈膝行礼。    众姐妹也纷纷相互见了礼。    郭氏笑道:“虽你没来过业都也与家人素未蒙面,但家中太夫人与父亲时常提起你,一直记挂着你,今天更是要让二婶和众姐妹将你接回家去。家里从接到圣旨那刻便忙起来了。”    穆霜道:“二婶客气了,父亲早年在业都的宅子都已打扫干净,等侄女安顿好后,再来拜访老太夫人与祖父。”    郭氏一惊,陪笑道:“自家孩儿怎可独居于外,这不是让人笑话么。家中从得到喜讯那刻开始,便忙个不停了。六姑娘五月就要与太子成婚了,如今已是四月,备嫁妆、过礼、拟宴……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兴得外有父亲,内有太夫人家中才不至于乱了套,失了礼。”    穆霜淡淡地道:“无妨,那是父亲与母亲在业都时居住的院子,我岂有舍了自家住在别家之理?”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    明华明月两姐妹同时沉了脸。    郭氏倒还绷得住脸上的笑容:“六姑娘上有祖父与□□母健在,这在穆府之外过六礼,怕是不合礼,也易招来非议,不如跟二婶回家去。    穆霜道:“二婶不必太过忧心,这五礼已在江南过了,由圣上派来的礼部官员与徐知洲主持……”。    话未说完,便被明月尖锐地打断:“家中长者尚在,你怎可如此不知礼数!私自定亲!”    这个罪名太大,简直就是打以书礼世家著称的谢家的脸面。    “你胡说!”穆霜闻言气得发抖,握紧拳头,才要开口。轩辕皓听闻动静,走了过来抢先沉声道:“有父皇赐婚圣旨在前,又有岳丈托孤手书在后,一切合乎礼法,何来私自二字?”  话语间已有了怒意。    穆刚见状赶紧过来,“太子息怒,臣下们岂敢有所质疑,实在是家中长者太过想念六姑娘,想接过去小住,亲近亲近罢了。”    “胡说!这么多年来连封书信也没有,父亲病重去世时连个人影也不见,哪里来的亲近二字?”    轩辕皓叹了口气,散了怒气,无奈哂笑,“霜儿,你何必全说破了。”    穆霜……说真话不行么?    候在街道两侧的百姓们翘首以待,终于在下午,看见一队马车从码头缓缓而出。    太子打马走在为首的马车边。    青布楠木马车无甚特别,是业都世家贵族常用的,不奢华更不寒酸。    不知是谁言道,马车里坐的是穆家六小姐太子的未婚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太子是去江南把未来太子妃接来了,不日便要成亲了。先前坊间传闻太子己赐婚,五月间便要完婚了。众人只是口口相传。如今亲眼看到太子护送穆家六小姐回业都,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太子好事近在眼前了。    于是业都贵族小姐们的芳心又结结实实地碎了一把。罗家三小姐再次哭晕过去。    穆刚与郭氏无功而返,惹得镇国公穆诚儒“啪”地一下,将手中的茶盏砸了个粉碎,拍案怒起,“这丫头要反了么?没有镇国公府撑腰看她这个太子妃如何坐稳?像足了她那个不成器的爹,一身反骨,一样的不知好歹!”    想起那个早他一步走的儿子,一时气急,半口茶呛入嗓子,顿时咳得天翻地覆。    “老爷……”国公夫人夏氏赶紧起身,替他顺气。    穆诚儒好不容易缓过气,一记龙头拐仗当头打在了他肩上,夏氏躲闪不及也连累着吃了半记。    穆诚儒吃痛,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清楚是因为刚才咳得太厉害憋的,还是在众多儿孙面前挨打而羞的。    老太君已年八十有三了,除了腿脚不大利索其它地方都还灵着呢。她瞪着一双黄浊的眼睛,道:“再怎么也得让她认了咱们这门亲,一个太子妃可保镇国公府三代荣宠,这样的好事掉咱家门口了,叨也得把它叨回来。区区十五的小丫头,有多难哄?你一个做亲祖父的还有脸在我这老太婆面前摔茶盏?!她可是嫡嫡亲亲名正严顺穆家的骨血!”    夏氏闻言未语先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母亲,涛儿……。”    “闭嘴!”老太君厌恶地白了夏氏一眼。吓得她连眼泪都缩了回去。    这个虽说是自己的亲侄女,可从小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替穆诚儒另聘慕容氏。三岁看到老,可见此话不假,这都已是六十多岁当了镇国公夫人的人了,还这么动不动哭哭啼啼,一副小家子狐媚气。    要不是挂了个夏姓,看在自己亲哥哥的份上。她早把这个让镇国公府成为全大业笑柄、让穆家子孙不睦的祸水给弄死了。    一句穆家骨血倒让穆诚儒怒气去了一半,此刻倒忧心起来:“前些日子派去江南的那拨人全有去无回,张嬷嬷也跟着来业都了,那丫头怕是全知道了,恨上咱了。”    老太君急喘了几口气,看着镇国公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家里的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总弄得一团糟。缓了半天气才道:“也罢,知道了也无妨,反正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一个小丫头孤身嫁入皇家,若没有背后的娘家势力,能有何荣宠,又怎能站稳脚跟?时间久了,吃过几次亏,她便会懂了。多哄着点,哪里还会有过不去的事?”    “母亲说的是。”穆诚儒慌忙哄道。    “太子那里可有消息?”老太君问一直候立一侧的穆刚。    穆刚行了个礼,道:“回老太君,今早已给太子下了拜帖,还无回信。今日在码头孙儿见太子对侄女多有维护,倒像是有一番情义。”    “哼,一个在业都一个在江南,定下太子妃能有多少情义?”穆涛一张脸与穆诚儒有着三分肖似,听了穆刚的话,不置可否,冷哼道:“还不是因为穆家势大,才舍了罗家与穆家联姻。”    老太君倒也颌首称是。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立马给穆霜下个拜帖。    老太君一脸戾气地道:“跟她说,若是一再忤逆把我气死了,她还得有个三年重孝要守,嫁不嫁得成到时得另说了。”    “奶奶长命百岁。”十岁的穆珍伏在老太君膝头撒娇,稚嫩嗓音说出来的话让老太君暖在心头,冲淡了屋内的抑郁之气。    老太君轻抚着穆荣的背,“还是咱们珍小子最贴心,是奶奶的心肝宝贝。”    穆涛一脸不屑,穆刚眉眼微垂。    穆珍攀着老太君肩膀疑惑道:“既然那个江南的侄女如此不听话,让奶奶这么生气,为什么还要让她嫁太子?明华明月不是比她更好,更听话?”    半大孩子的童言稚语却听得老太君阴鸷地瞪了夏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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