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空澄碧一片,辇跸缓缓往围场方向移动,不似往常御驾出行警戒森严,车轿首尾相接,倒像是故意露出什么破绽似的。 坐在御辇中的小皇帝摊开手心,全是汗水,红叶的身影在御辇外若隐若现,他的心中才稍安一些,他此番以身作饵,打定主意要肃清曹氏最后的党羽。 果不其然,到了离行宫二三十里的一处空旷地,风卷着烂树叶子和尘土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短兵相接的声音,来人人数不多却极其凶悍,竟以死去同伴的尸身作为掩护,不惧弓箭射杀,曹氏伏法多年,依然有人借着她的名头意图不轨。 皇帝的护军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有红叶坐镇指挥,来人力大无穷,死伤几个护军后红叶亲自前去击杀,对方也不是傻瓜,以卵击石的必定所图非小,见武功最高的红叶已经下场,离小皇帝十丈远的唐大人突然暴喝一声,他攻击的方向不是贼人而是御辇,顷刻之间杀死几个顽强抵挡的护卫,唐大人藏得太深,他武功如此厉害竟然不为人所知。 然而此时红叶离御辇实在过远,想去救驾已经力所不及。唐大人连杀几人,顷刻间已经欺至小皇帝身前,小皇帝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抽出袖箭连放几下,除了第一箭刺中唐大人的胳膊,其余几箭都被唐大人轻巧避过,本来小皇帝的袖箭也只是个应急的措施,对方有所防备之后就不再管用,更要命的是他的箭已经用光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过就是输了一场而已,小皇帝索性将眼睛一闭,大风大浪闯过来,此番真是阴沟里面翻了船,电光火石间他还花时间想了想自己这么年轻就龙驭上宾该得个什么样的谥号。然而唐大人手中的剑却迟迟没有刺过来。小皇帝犹豫地掀开眼帘,就见到唐大人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胸口的血窟窿,面容无比扭曲,救驾有功的人一脸嫌恶地丢开捅了唐大人的那把剑。 谢衡将小皇帝回护在怀里,他带来的黑甲卫将驻跸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一切尘埃落定。 这时红叶也赶到,他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告罪:“臣救驾来迟!” 小皇帝倒不见得有多生气,淡定道:“好好处理后续事宜将功赎罪吧!” 摄政王姜绪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个宫装女人。那女子约莫从没学过女戒,远远地冲他和小皇帝热络地招手。 不远处摄政王转身拉过身旁女子的手,那女子想挣脱,姜绪索性揽住她的纤腰,拉拉扯扯的无所避忌简直不成体统。 谢衡登时面色不虞,小皇帝也一脸受伤的样子,痛心疾首地嚷嚷:“皇叔你变了!你从前都是把朕捧在手心里的!” 姜绪将黎玳塞入一顶轿子中,回身面无表情道:“皇上圣明,您是执掌江山的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您甫一进学太傅就讲过罢,御史的劝谏也听不进去,闹出这么一桩不像样子的事情,臣怎敢对您有任何意见,更不敢将您捧在手心!” 小皇帝扁扁嘴,立刻缩得跟只鹌鹑一样,他也知道此次自己鲁莽行事,差一点搭上小命,怪不得皇叔要生气,只待到了行在再想法子哄哄皇叔,免得他气坏了身子。 姜遥小心地觑觑他叔叔的脸色还在气头上,决定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为好,想了想知会下面的人起跸好同先他一步动身前往围场的太皇太后会合。 于是,摄政王冷着脸去找他自己的轿辇,小皇帝不好意思地朝谢衡吐吐舌头。 谢衡将剑眉蹙起,若有所思地望着姜绪离去的方向。 行宫那一头,太皇太后早就收到风,小皇帝也只得挑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同她老人家讲了遇险经过。太皇太后听完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一直说要去抄写佛经,替小皇帝祈福。 原本谢衡本从不参加王公贵族的这些活动,小皇帝曾私下揣测过他约莫是因为额头上的黥面才不愿意就从不勉强他,这回谢衡救驾有功小皇帝和太皇太后都破例开口留人,隔日,谢衡也出现在围场中,他身着布衣与身旁穿着猎装意气风发的公子们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年纪约莫比身边的人还小一些,谢衡是个孤臣,也有可能是皇上和摄政王故意让他的处境如此,不攀附任何党鹏,那么就只能为皇上所用,五年前他以奴仆之身同摄政王一起扳道曹太后,得势之后却对亲生父亲不闻不问,这样的人心肠都很硬,公子哥们对他怕则怕矣,并不敢上前攀谈。谢衡对权贵们耀武扬威并没有什么兴趣,更不打算借此邀宠,小皇帝特准他观围即可。围猎开始之后谢衡便提着一壶茶找了个清净地翻看书册。 围猎才将将开始,一阵浓郁的肉香飘过,谢衡抬眼望去见摄政王那宠妾拿着折扇全神贯注地给烤架添火候。那折扇……貌似是摄政王的私人珍藏,万金难求的孤品,连他都知道白玉川垂涎已久,王爷舍不得送他,竟然被她拿来干这个,谢衡默然,简直是牛嚼牡丹。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摄政王对这个侍妾的确偏宠得紧。谢衡想到此处冷笑一声,姜绪终于放下非卿不娶的架势,另结新欢,果然是个靠不住的,这样的人哪堪与殿下匹配。 谢衡合上书册准备走人,那女子却看到他了,谢衡视若无睹地转过身,那女子一急索性丢开折扇,一手提起裙裾,另一只手举着不知道是羊腿还是鹿腿的东西朝他跑过来,边跑边喊,气息急促:“谢公子,别来无恙啊!” 闻言,谢衡的脊背骤然僵住,虽然嗓音变得有些低哑,还是清甜如流淌的山泉一般,这个声音他无数次惦念回想过,绝不会认错。谢衡的手一松几本书册就这样散乱地掉在地上。 他不敢转身,怕自己犹在梦境中一碰就醒,哪怕是虚无的幻觉,他也想沉迷其中久一点,再久一点。直到一张极好看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黎玳拿手掌在他眼前虚虚地比划了几下,见他还是一副泥雕木塑的模样,她眉头微蹙自言自语地嘀咕:“几年不见怎么眼神耳朵都不好使了呢,别是未老先衰吧,昨天同你打招呼也不理人,跟没看到似的……” 谢衡抑制不住欣喜轻轻地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良久他才找到自己声音,他的眉眼还是黎玳初见时候的清冷桀骜的模样,此时却露出氤氲温柔的模样,带着一腔潸然心意对她说:“我很好,您……别来无恙吗?” 黎玳笑呵呵的:“我也很好,”她将羊腿换了只手拿,不好意思道:“就是手有点酸了。” 谢衡了然,顺势从她手中接过烤肉。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黎玳盯着他猛瞧,唔,果然人长得好不管是举着一本书还是一个羊腿都是风姿卓绝的,说不定举着笤帚也不错呢。 清风摇漾,山坡上一派秋天的气息,发现黎玳在打量自己,谢衡的耳根子渐渐红透了,殿下素来喜欢看面貌俊秀的男子,这他是知道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是不是对自己的外貌也有一些认同呢,他从来都是守礼的君子,谨记男女大防,偏偏一次两次在殿下面前失了方寸,该不该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下呢……罢了罢了,人都是她的了,他当年签下的可是生死契,被主人看两眼值当个什么,他微微偏头将侧颜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既然做如此想,那么就要做最好的,起码不能输给当年那青衣小吏。 遐思弥漫之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阴测测的响起:“爱妃本王找得你好苦哇!” 红叶站在姜绪身后朝他们两个一一躬身算是全了礼数。姜绪的猎装还未换下,显是刚从围场上下来。他亲自提着个精巧的箱笼,脸拉得老长,黎玳不怎么怕他,刚想顶嘴刹时就被箱笼中的小动物吸引了注意力,不待姜绪去拉扯她就自己过去捧起了笼子。姜绪这才脸色稍霁。 谢衡将手拢成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转眼神色如常。 黎玳揭开箱笼,捧出一只玉雪可爱的绒毛团子出来,她拿手逗弄着雪貂,姜绪皱眉拉开她的手顺势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仔细被咬着了,这东西吃肉,长得乖巧,性子凶猛,连白头鹰都不怕。” 黎玳努努嘴:“这么小的貂牙都没长齐全哪里就能咬人了。” 姜绪的大掌依然包裹着她柔软的手,这样才能让他稍稍安心一些,她左臂上狰狞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他从未将她好好照顾,他不能重蹈覆辙。 姜绪转脸对谢衡笑道:“宁远候着实悠闲,太皇太后记挂你的婚事,趁着秋狝正着意挑选几个伶俐人送去你府上呢。” 谢衡弯起嘴角不冷不热地回道:“不敢有劳老祖宗记挂,臣自有打算。” 说完这一句他还善意地提醒道:“臣听闻太皇太后在行宫备下歌舞筵席等候摄政王,美酒佳人相候,摄政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姜绪冷哼一声偏头去看黎玳,只见她手捧着雪貂往灌木丛那边走去,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谈话,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红叶躬身在旁边劝她:“王妃娘娘,这种时令围场上是难觅得小貂的,为了它王爷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您不如将把它养在身边。”也好时时睹物思人呐。 听到“王妃”的称呼黎玳皱皱眉,却没有出言制止,反正也制止不了的,她想了想对红叶说:“这只貂太小了,大概连吃奶还没学会呢,我们把它放在一个暖和的地方,它母亲一会儿就会来找它的,我可养不活它。”况且我也不打算在姜绪身边长呆,说着顺势用手一递将雪貂送入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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