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葭月对于他，毫不设防。　　也对，这六十年来他们相依为命，如兄妹又似父女。她自小便哥哥爹爹，哥哥爹爹地只认他一人为亲。在外霸道倔强，可在他面前，始终如一，还是如那刚孵化的小蛇妖，不依不饶跟着他，笑着哭着，没有一丝掩藏。　　　　无论是多大，这孩子都是这样的赤子无暇。让他无奈，又甚是疼惜。　　　　“葭月，你是大姑娘了，以后有东西别往怀里揣知道吗？”桃良敛了心神，伸手将葭月敞开的衣襟拢紧了理了理。　　里面那水红桃花的肚兜还是桃良下山的时候特意从凡人的集市上买回来的。　　　　当初买来的时候葭月才刚有女孩的样子，青春萌动。桃良每日见着她胸口的小兔子日渐凸起，思前想后还是照着凡人女孩的打扮去给她买回了这个。　　哥哥不好当啊，更何况，在这孩子的眼中，对他的依赖早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兄妹了。　　当爹爹？他一心修仙，怕是没有办法照顾她一辈子的。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若是他不在了，葭月该如何才好？　　劝她嫁人听不进，那起码该是多让她知道些世态炎凉，人心无常的好！　　　　“嗯？为何不可？怕浆果子弄脏了里面的小肚兜吗？”葭月托腮不解，垂下头竟然又拉开了衣裳细细瞧了瞧，说道，“没有脏啊，我可爱惜这件哥哥爹爹给我买的小衣裳了！”　　　　哎！桃良别过脸伸手把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掰开了让她不要再做如此举动。　　一错眼，发现这件肚兜早就已经太小了，挤地葭月那丰润的胸脯鼓鼓囊囊，这丫头也不说，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啊！　　该是他这个哥哥当得不太称职，也没有空好好教她些该懂的礼数伦常。妖虽是妖，可她一点都不希望葭月以后离了他的约束管教便无法无天，日后走了邪路歪道。　　“葭月，我陪着你下山去凡世走走吧。哥哥总是闭关，太久没有陪你一起了。”　　桃良说道。　　　　“诶？我们是下山去玩吗？”葭月眼睛闪闪发光。　　“带你去看看森罗万象，事态伦常。我总怕你闯祸不让你下山，现在看来，多去看看人世间的冷暖悲欢该是好的，看过了，记住了，自己便也不会犯糊涂了。”桃良点头说道，语重心长。　　　　“好啊好啊太好啦！！”　　葭月一下从地上蹦跶了起来，手舞足蹈绕着哥哥爹爹团团转着，像是只蜜蜂一样，看着哥哥爹爹的背影一下扑到了桃良的背上，从后面拥着他的脖子高兴地和个孩童一般道，“太好了，我老早想和哥哥爹爹一同下山去玩了。他们都说山下的东西很好吃，人又多，又热闹！我们马上就去吧！”　　　　桃良摇着头苦笑，说到下山这孩子便这般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不知道方才一提婚配就蔫了的也不知道是何人了。　　索性站起身来便这样背着葭月，缓缓走了几步道：“我去收拾收拾就动身。还得带些银两，你长大了，该添些衣物在身边了。”　　　　“嗯？是去买那凤冠霞帔红锦缎被吗？”葭月揽着哥哥的脖子问道。　　“哎呀呀，小葭月想嫁人了？如何知晓的这些？”桃良颇为意外，打趣道。没想到这孩子除了每日与那些小妖精打架占着山头自立为王，居然还懂了这许多东西了？　　　　“才不是，是那花灵木精们告诉我的。说人间的女子们在闺阁之中便会备下这些东西，人人都有，说得我好生好奇。”葭月撅着小嘴嘟囔着。　　　　“傻孩子啊，你不嫁人要这些作甚？”桃良一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故意一脸讪笑激她道。　　说什么死活不嫁人，还不是那些狼妖虎精入不了她的眼罢了。心中这小心思，倒是一点不比那些娇羞的凡人女孩少了半分。　　　　“哼，不过去看看而已，哥哥爹爹若是不舍得那便算了。你这妖如此老实，还不肯点石为金去骗那些凡人，该是银子攒得辛苦，不舍得给月月买罢了。”葭月哼了一声，仰高了头故意挤兑桃良说道。　　“小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小心我真的抠门，带你下山日日让你啃那泥巴果腹”桃良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背着她在狐狸洞里团团转着。　　　　哈哈哈，葭月笑得直不起腰，趴在桃良的肩头抓紧了他的肩膀，哥哥爹爹的云游穿梭真是有趣，似乎化作了一阵风般看着这岩壁化为虚无，周遭的景象都成了缥缈。只是一瞬间，便上天入地化作无形，甩了那流年时光。　　这世间只有她和哥哥爹爹相依偎，慢慢地她把脑袋枕在了桃良的肩膀上。　　儿时，若是她哭闹不停，不肯睡觉。哥哥爹爹便会如此背着她穿梭在狐狸洞窟里，哄她睡着了才敢放下。葭月最爱哥哥爹爹的背影，父兄之爱，恩重如山。　　　　而慢慢地，在她的心中，那悄悄萌发的，是少女不敢言说却是矢志不渝的爱恋。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她明白自己再也放不下舍不了这倔强而又炽烈的独独的一份真爱。　　　　第二日，桃良带着葭月便下了即翼山。　　　　春回大地，万物苏醒，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桃良知晓，这次下山大概是他最后一次陪着葭月这般玩乐了，看着女孩春花般绽开的笑脸，他将心头的惆怅牢牢压下。　　忘了天劫，忘了修行，忘了要在五百年内登仙寻双亲的约定。现在的他，只是葭月的哥哥，只陪着葭月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看尽这世间繁华。　　　　集市，街巷，小桥流水人家，葭月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东西，真是眼花缭乱别提有多开心。　　裙摆飞舞，衣袂飞扬，葭月像是个十七八的凡人女孩在他的前面转着圈子蹦蹦跳跳。　　　　“哥哥爹爹，快看啊！这个小面人真是太可爱了！”　　女孩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两眼放光，跑回来牵着桃良的手让他赶紧过去瞧瞧。　　桃良看着葭月笑，心里也是甜的。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也喜欢变化成孩童的模样，在人间的闹市里凑着热闹。　　看着葭月此刻的样子，他能体会到这种欣喜和雀跃，一晃眼，如今是长大的他带着这孩子来集市玩闹了，时间，好快啊。　　有幸身边有这个孩子作伴，他觉得是上天垂怜。因为有了葭月，他才是又有了亲人，又有了家的狐狸桃良。　　不再形单影只，不再冷硬了心肠。　　　　贴心地摸了摸葭月的脑袋，桃良跟在后面，会把葭月喜欢的东西都悄悄买下来。　　面人看看，珠钗碰碰，葭月眼里心里都乐开了花了。　　女孩子便还是应该多打扮打扮凑凑热闹的，桃良发现盯着五光十色的首饰衣裳看着的葭月，眼中没有了在即翼山上到处闯祸打架的刁蛮霸道。　　她的眼神悦动着，有了女子该有的灵秀温情，柔情默默，如水波荡涤。　　桃良负手而立，在离着不远处看着，唇角不禁缓缓勾起，他看着她，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这丫头，温柔的时候真是好看啊。。。。。。若是平日里也能收收性子，他就不必这般担心了。　　葭月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太过倔强。便是蛇的天性吧，认死理儿，且有着一股子耿性。便是这样的强硬秉性，才让桃良放不下心。　　葭月对他有着太过深重的依恋，让他不免害怕，这即将而至的渡劫，怕不是他一个人的劫数，对葭月，也是一次考验。　　　　两人一路逛着，渐渐天都暗了下来。　　葭月以为大家会收摊了回家，没想到这集市反而越来越热闹。　　大街上摩肩接踵，行人如流水般涌在葭月的身旁。　　　　哎？哥哥爹爹呢？　　葭月本在裁缝店前看一件衣裳的，可是哥哥爹爹却突然不见了。　　她急地团团转地在如织的人流里找寻着那人的气味，可是，这里实在太多人了，还混杂了各色吃食的味道，她一着急就什么都嗅不出来了。　　　　“哥哥爹爹。。。。。。”葭月顿时蔫了。她和桃良失散了，天煞地鬼才知道为何她这条小蛇这般没有方向感。　　站在裁缝店门口左看看右望望，都不知道自个儿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了！偌大的夜市里，她顿时孤零零地一个人，哥哥爹爹不见了！　　他是去哪儿了？　　手里捏着那件火红的缕金线绣凤霞帔，眼泪不自觉溢满了葭月的眼眶。这夜市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全都被她的眼泪氤氲成了一片斑驳。　　　　“姑娘，你买不买啊这件衣裳！不买就不要一直捏在手里都给捏皱了！”裁缝店的老板娘看着这个呆呆的女孩子有些生气。哭哭啼啼站她门口都挡了生意了。　　一把抢过了葭月手里的衣裳，葭月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她很喜欢啊，一眼就看中了。这衣服的颜色和哥哥爹爹的尾巴一样漂亮，当然想买了。　　可是。。。。。。她没带钱，哥哥爹爹也不见了。　　　　“呜！”葭月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泪，怎么办，她迷路了，还把哥哥爹爹给弄丢了！　　　　“谁说不买的，这件衣裳我们买了。”　　一锭元宝放在了那裁缝店的柜台上，葭月听到这声音便是一阵欣喜，抬头一看果然是桃良。　　“哥哥爹爹~~”猛地一把扑过去抱住了桃良的腰，她也顾不得周旁女眷诧异的视线。　　便这样紧紧趴在桃良的肩膀上哭得泪如雨下，让哥哥爹爹站在那儿动弹不得接受着来往行人惊世骇俗的瞩目。　　“下来下来，我衣服都被你哭花了。”桃良不好意思道。　　然而葭月才不肯，垫着脚尖抱得死死的，唯恐撒手这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