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策

由于孙策出征在外，侯府的春节过得十分简单，吴夫人只是命人打扫房屋，沐浴涤尘，带孙权孙尚香孙匡上香祭祖，随后办了场简单的家宴。吴夫人顾忌刺客之事，不许她外出，这一个多月来除了练武就是被吴夫人监督着念书，连去马场骑马也不行，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十五，她想上元夜出去看灯会，磨破了嘴皮子，各种撒娇恳求，吴夫人依旧不许。　　　　虽然她明白母亲是担心她的安危，可关在府里一个月，她真是无聊得头顶长草，郁闷逆流成河啊！　　　　上元节后的第二天，孙尚香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翻看吴夫人最近让她学的《诗经》，虽然在这几年吴夫人的威逼利诱式的教导下，她勉强脱离了大字不识的文盲状态，成了……半文盲，但她仍旧非常讨厌看书。　　　　原因也很简单，汉代隶书、繁体竖排、还没有标点……她只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须臾，就觉得眼睛好痛。　　　　就拿这首国风里的《小戎》来说，“小戎俴收，五楘梁辀。遊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　　　　莫说理解意思了，就这诗，谁能一字不差念下来？谁能！　　　　简体字真是一项伟大又崇高的决定。就这诗，她竟然只有一句能念下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她不禁轻轻念出声，恍然间，一些画面像电影闪回般交错浮现。　　　　黑暗街巷中，皎皎月光下，那双清润明亮的眼睛；清幽水榭上，袅袅茶香中，那拂过书页的修长手指……　　　　孙尚香托腮出神片刻，猛然反应过来，她怎么又双叒叕想到他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果断地选择把书一合，起身推门出去透透气。　　　　刚走到院里，便看见身披白狐毛披风的徐婧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里各捧着一个酒壶。　　　　孙尚香迎上前去，笑问：“你今日怎来了？”　　　　徐婧微笑道：“马上不就填仓节了吗？我把家里封了七年的苍梧酒挖了出来，到时候用来招待亲朋可好？”　　　　孙尚香眉眼弯弯，点了点头，她的贴身侍女夏歌立马示意旁边侍候的两个婢女上前接过两壶美酒。　　　　“你可真是有心，知道我那些哥哥最爱喝酒了。”孙尚香上前挽过徐婧的手，“你来得正好，陪我走走，我真快闷死了。”　　　　她让侍女们别跟着，和徐婧两人在府里闲逛起来。　　　　银装素裹，重重殿檐白雪下，孙尚香没想到雪积得这么厚，别有一番梦幻感，她很快把禁足在家的郁闷抛之脑后，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地跑起来，捧起一团雪抛洒向天空，她想叫阿婧一起来玩，转身却见她似乎欲言又止。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徐婧手攥着披风的系带，踏着积雪缓缓走上前，“我父亲这两年赋闲在家，身体一直不大好，近日又偶感风寒，填仓节那日不来了，我阿姊……那天她可能也不会来，你也知道，她夫君久病缠身需要照料，再者她夫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孙尚香正想问当年什么事，因为孙家表亲堂亲实在太多，各家的事她确实不大清楚，但转念一想，又怕说错露馅，还是把到嘴边的问句咽了回去。　　　　“我今日来是想代阿父和阿姊向舅母道个歉。”徐婧眼神中透出请求，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阿香，等会帮我说说情可好？”　　　　“小事一桩。”孙尚香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母亲一向宽仁，她肯定会理解的。”　　　　“多谢。”徐婧颔首而笑。　　　　又走了一会，徐婧轻咬下唇，几番张口欲语，似无意又似有意地问道：“三……大表兄有说具体哪天回来吗？”　　　　“三日前大哥传信回来说山越叛乱已经平定，不日将归，不过具体哪天回来倒没说。”孙尚香瞧着徐婧期待的眼神，忍住笑意，故意拉长声音道，“你明着问大哥，其实是想问三哥吧？”　　　　徐婧顿时面上飞霞：“你这丫头，又混说！”见孙尚香还欲再说，急得去捂她嘴。　　　　两个少女在园里笑闹追逐，孙尚香一不留神摔坐在雪地里，顺手抓起一团雪扔过去，不一会，两人又打起了雪仗，欢笑声大叫声此起彼伏，直接飘过积雪的院墙。　　　　正玩闹时，孙尚香忽然停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徐婧一愣：“出何事了？”　　　　她凝神细听，隐约听到城门方向传来一阵声浪，如潮水般，一阵强过一阵，声音越来越清晰，是隆隆的鼓声和浑厚的号角声。　　　　片刻的愣神后，她露出惊喜之色：“大哥回来了！”　　　　徐婧犹疑道：“这么快？”　　　　“这是军中的凯旋之乐，肯定没错！”孙尚香一跃而起，几下拍掉身上的雪，拉起徐婧就往府门跑去。　　　　刚一出园子，就见侍从婢女们来回奔走相告，人人面带喜色。　　　　“君侯凯旋——”　　　　“君侯凯旋——”　　　　*　　　　侯府大门前，持戟兵士笔直地分立两旁，身上厚重的铠甲挂着一层薄薄的冰棱，孙权一身紫缎色虎纹裾袍，外披狐白裘，显得庄重而华贵，他负手而立，站在最前面，脸上难抑喜悦之色。　　　　不多时，一队银甲白袍的将士策马而来，几乎都是二三十岁英姿焕发的青年，马蹄卷起地上的碎雪，让他们显得越发影影绰绰，最显眼的还是当先一骑，银甲上的赤色披风猎猎飞扬，仿若一团烈火席卷而过，在苍白的冬日分外耀眼。　　　　他驱策的枣红骏马似背生双翅足踏飞燕，身后从骑只有不停地扬鞭策马才不至于落后太多，转眼间，骏马飞驰至侯府正门前，他单手勒马，干脆利落，伴随着马儿一声长鸣，马蹄高扬又重重落下。　　　　青年振臂一甩赤色披风，从骏马上一跃而下，摘下凤翅红缨兜鍪，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　　　　“拜见君侯！”侯府卫兵一齐高呼拜倒，靴声橐橐，甲胄锵锵。　　　　孙权高声唤了一声“大哥！”扬起笑脸，正准备上前，孙尚香这时和徐婧赶到了门口，也笑着大喊了一声“大哥！”，直接越过孙权，飞快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