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此刻她的注意力全被堂上那位丰神俊逸、器宇轩昂的男子所吸引。 她径直走到周瑜跟前,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抱拳一礼,眉眼弯弯地唤道:“公瑾兄长。” 周瑜细细打量她,眼神从惊讶转为惊喜,“这是……小妹?都长这么高了!” 她双手叉腰,嘴角不由地扬起,“公瑾兄长都从翩翩少年长成翩翩青年,我能不长高吗?” 孙翊立马凑过来,拿腔拿调地调侃:“呦呦,义兄一来就忘了亲哥啊?都没见你这般夸过我。” 孙尚香回他一个鬼脸。 刚转回头就被孙策大力捏了下脸,“就知道你不会安生待在后院,肯定等不及想见公瑾。” “你比我更等不急吧!”孙尚香双手捧脸,嘟囔着抗议。 “行了行了,我算怕了你。”孙策连忙摆手,不想再被她胡搅蛮缠,即刻笑着吩咐侍从为郡主加一席。 按理说这侯府名士盛宴,孙尚香一个女孩不该在此,但孙家寒门武将出身,向来不拘礼法,孙策更是讨厌规矩束缚的人,就拿他喜欢轻骑游猎一事来说,虽然他手下的老臣不止一次劝过,请他树立主君的威仪,不要轻易便服出行或驰马游猎,但他每次都是笑嘻嘻地听过了,转眼就抛在脑后。 至于让自家小妹参加宴会,在他眼里那都不是事,其他人即是心里觉得不妥,也不敢拂了他的意。 侍从在二公子孙权旁边添了桌案与坐席,孙尚香飞快过去坐下,孙策转身回到主位上,再次邀众人共饮。 “诸君,我们再饮一杯。” “吴侯请!” 侍从趋步上前为她斟酒,她随众人一齐举樽,仰头一饮而尽,这个时代的酒是用酒曲发酵粮食酿造,还未有蒸馏法酿酒,因而度数很低,想来多喝几杯也是不会醉的。 孙策越喝越高兴,忽然似回想起什么往事,干脆直接从侍从手里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后,又亲手给周瑜斟了一樽,笑问道:“公瑾可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舒城时立下的誓言?” 周瑜微笑颔首,眼中议透出与孙策相似的豪气,“解天下于倒悬,共创不世之功业。” “不错!”孙策仰头饮尽樽中美酒,扬眉一笑,“我现已一统吴会,平定山越,手下精兵数万,如今公瑾你回来了,正是我们放开手做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周瑜了然笑道:“兄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愚兄心里已有决议,不过我想先听听公瑾的想法。” “西征,伐黄祖。” 周瑜所言,正是孙策所想,二人又不由地相视而笑。 黄祖占据的江夏,正好在江东的上游,孙策对黄祖恨之入骨,不仅因为他是江东的威胁,是西扩途中必须铲除的障碍,更是因为杀父之仇。 初平二年,讨伐董卓的关东联盟因各怀鬼胎破裂后,转而相互攻伐,扩充自家地盘,袁术派孙坚征讨荆州刘表,刘表遣手下大将黄祖迎战,后为孙坚所败,逃入岘山,孙坚乘胜追击,不料想被黄祖伏兵暗箭射杀。 孙坚身亡时,孙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那时他便在父亲墓前立誓,不出十年,他必杀黄祖、灭刘表,誓报此血海深仇。 “……江夏乃荆州门户,取得江夏便可进图荆襄之地,再从长江入西川,从而全据长江之险,那时退可保境安民,进可逐鹿中原,与北方争雄。” 周瑜卓绝的见识,不凡的谈吐,加之言论时眉宇间的意气风发,不仅让孙策频频大笑赞许,更是让众谋臣为之折服,连连颔首附和。 孙尚香捧着酒杯,一脸腐女笑地望着上座的策瑜二人。 坐在她旁坐的孙权看了她半晌,冷不丁道:“能不能别笑得如此荡漾。” “荡漾你……”她急忙把最后那个妹字咽了回去。 差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孙尚香白他一眼,“你想哪儿去了?肤浅。”她这明明是欣赏、崇拜! 两个少年英雄,心心相惜,共同创业,多么热血,多么振奋的事! 孙权笑而不语,转过头继续饮酒。 这时主座上的孙策正与张昭、张纮、秦松等人正一同论道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几位谋士一番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听得她越发不明觉厉,起了乏意,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大嗓门道:“昔日管夷吾在齐桓公下为相,九合诸候,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在座诸位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唯独崇尚武力,绩虽年少,窃未能安!” 一语惊四座。 孙尚香和其他人一齐循声望去,发现说出这番言论竟是末座一位锦衣少年。她看清后蘧然一惊,竟然是陆绩! 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坐在陆绩身旁的陆议,他们怎么会来? 撞上陆议的眼神,孙尚香蓦然感到局促,立马拿起酒樽抿了一口酒,再抬眸时他已移开目光,仿佛刚才目光交汇只是她的错觉。 陆绩说完后倨傲地微扬着下巴,仿佛是在向上座的孙策挑衅似的,孙尚香心下不悦,陆绩见到她时也是这种反应,好像他对孙家就存在着某种敌意,她暗暗咬牙,等着上座的几位谋士开口灭灭他的气焰,可没想到张昭秦松等人竟开始纷纷赞扬他。 想到之前两次陆绩给她脸色看,她忽然很想反击一下,但又想到自己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人,去和人家辩论不是以短击长吗? 她看了身旁孙权一眼,低声问道:“二哥,你赞同他的说法吗?” 孙权敛眸思考了片刻,微微摇头。 “那你上去驳斥他。” 孙权笑哼一声,悠然道:“你让我去我就去啊?那我多没面子。” 孙尚香:“……” 他碧眸中透出笑意,揶揄道:“诶,上次你不还为陆家出头吗?怎么现在好像很讨厌他们似的?” 孙尚香呵呵一声,垂头给自己斟酒,“出头?人家根本不领情,倒显得我自作多情。” “这也能理解。”孙权漫不经心道,“难道你忘了陆家和大哥之间的龃龉?陆家人要是对我们笑脸相迎,那倒奇怪了。” 她手一顿,放下酒壶,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真忘了?”他摇头笑道,“力气越来越大,记性倒越来越差。” 孙权转念又想,当年小妹年纪还小,不记得也属正常,便耐心向她解释道:“大哥当年还在袁术手下时,受命攻打庐江,整整围城两年,庐江粮绝而破,那位年逾七十的太守发病而亡,他宗族百余人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大半。” “那位太守陆康,也就是陆绩的父亲,陆议的从祖。” 孙尚香心中巨震,手一抖,樽中清酒洒出大半。 那厢孙权倒像是起了兴致,一边欣赏着堂上歌舞,一边接着道:“说起来,我们家与陆家倒是渊源不浅,当年陆康从子做宜春长时被叛贼围攻,遣使向父亲求救,是父亲带兵越界救援,这才解了宜春之围,按理说这人情不小吧?结果父亲死后,大哥去谒见陆康时,他却面都不露,只派个主薄接见,当时就把大哥给气得面色铁青。” “后来就是大哥奉命攻打庐江,算是彻底结了仇。”他仰头饮尽一杯酒,似乎仍没注意到身旁一脸怔然的孙尚香,继续笑叹道,“呵,谁知前不久陆议又在傩会上救了你,两家这恩恩怨怨,倒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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