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床帘里的人翻了个身,侧躺着朝向她的方向,低沉温柔的声音被床帘隔出些朦胧的味道:“茶茶,我要是你,绝不会现在就给来大人报信。” .................................................................................... 晋茶在一天之中第三次见到了狄云。 狄云只穿着里衣,黑着脸坐在床边:“这不都是老毛病了么,又急吼吼地大半夜叫我来作甚?” 护卫道:“狄大人写下方子,我即刻就派人送您回去。” 狄云啧了一声:“我说小叶啊,你们家大人一动武就倒,这方子我都开了不知多少遍了,怎么就不留一张?” 叶南道:“大人不让我们留。” 晋茶打了个哈切:“看来他还是在防着你们啊。” 狄云道:“好了好了,恁地多话,叶南,你跟我来,这位……” 晋茶接话道:“我姓晋。” 狄云:“小晋,你也去睡觉。床上这个不用管,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打从张昌宗突然昏倒以后,晋茶就一直没能看见他的正脸——护卫急匆匆地从自己身上接过他,带回客栈,又抓来狄云看诊,现在,他就在床帘后面躺着,层层的青色纱帘之后,只能隐约地看见他轮廓立体的侧脸。 狄云带着叶南出去,众护卫就像是完全不担心的样子,留下她与他两个人在房间里,一声不吭地隐退到屋外的黑暗中去。 晋茶不住地打量床上那人,心思转了好几转—— 方才在墓室的时候,晋茶心里就觉得很是诧异,张昌宗的武功虽然谈不上一代宗师,倒也能跻身当下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之列,全然不似他平时展现出来的那般文弱。 可是什么叫“一动武就倒”?听狄云的意思,倒像是张昌宗身上有什么不妥,动用武力时身体会受损。 若是这样,那在墓室中又为何非要亲自动手?让护卫来岂不是更好?除非—— 她心下一亮,墓室狭小,又有埋伏,若护卫忠心自然无妨,可若是护卫中不全是他的人呢?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诸护卫知道他会武,却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水平,因此张昌宗不愿意当这他们的面出手。 “看来你混得也不如何么。”晋茶对着床帐,小小声地咕哝道。 她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时,身后那人突然出了声:“喂。” 床帘里的人翻了个身,侧躺着朝向她的方向,低沉温柔的声音被床帘隔出些朦胧的味道:“茶茶,我要是你,绝不会现在就给来大人报信。” “你装睡的本事真是一流,”晋茶无奈地回身,毫无诚意地行了个礼:“张大人且放心吧,你会不会武,身子行不行,与我何干,与来大人何干?没用处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下去吧。”他似是累得狠了,头一低,这回是真的睡了过去。 晋茶替他掩好门走出来,正好遇见折返回来的狄云。两人都有些诧异: “你还没睡?” “您怎么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狄云道:“我这几天就住这里吧,也省的跑来跑去地折腾。哎,你干嘛?没事,我住旁边屋子就是了,你仍住你的地方。” 晋茶于是站住了,行个礼就要告辞,狄云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这是陛下赐我的灵药,护心脉,关键时候还可抵得一抵。明天你随那姓张的出去,他若有什么不妥,给他吃下就是。” 晋茶伸手接过,抬头一笑:“狄太医不怕我藏私?” 狄云蓦地笑出声来:“送你了,姓张的要是犯了病,你看看心情再决定要不要赏他一颗。” “好的好的,”晋茶忍不住笑道:“我尽量保持好心情。” 狄云耳朵动了动:“呦,都这时节了,居然还有百灵鸟?” 晋茶借着院子里灯笼的光亮抬眼去看,果然看见一只棕色的小鸟在屋顶啁啾鸣叫,往来盘旋:“脚上还有红绳呢,多半是家养的。” 狄云道:“年轻啊,眼神儿就是好。” 晋茶拱手笑道:“您也不老。” 狄云笑着摆了摆手,转身找地方歇下,三人相安无事,一夜安睡不提。 * 日上三竿好梦酣。 晋茶睡得十分满足,将将抻了个懒腰,屋外便有动听的女声问道:“夫人可要更衣?” 她歪头想了想,谁是夫人?更什么衣?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屋外的侍女已经当她是默认,捧着东西恭恭敬敬地弯腰走进来了。看装束,应该是客栈的下人,多半是顺着昨天张昌宗的话将自己当做女主人了。 晋茶无奈地接过热毛巾:“早饭放下,更衣就不必了。” 毕竟什么也没带来,根本无衣可更。 后面的侍女端了一个木盘上来,里面是件湖蓝色的纱衣。侍女温顺地垂头说道:“老爷吩咐过了,今日请夫人穿这一身。” 啧,有钱人。 晋茶也懒得纠正他们的称呼,左右等万年城的事情了了,她和张昌宗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既然他要买衣服,自己受着也就是了。 “好吧,可是穿这个会冷吧?” 另一人立马乖觉地捧着一件棉披风走上前来,宝石蓝,纹样朴素,光华内敛。 晋茶满意点头,让诸侍女给自己梳了一个公子髻,另外留出两绺细碎的发垂在鬓边,她原本就长得水嫩可爱,这么一装扮,就更像是个偷跑出来的小公子,恁地讨人喜欢,连伺候梳妆的大侍女都忍不住看着她的小脸笑了笑:“夫人真是个可人疼的。”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主屋里,张昌宗正在跟叶南交待事情,见她进来,叶南拱了拱手就要退下。 昌宗道:“你先去忙,稍晚些时候去公主府接我。” 叶南:“是城郊的别庄?” 昌宗:“城内的。” 叶南领命退下,晋茶问道:“今天还去公主府?大人不是已经在公主府探察过了?” 昌宗坐在桌后,双手托着下巴,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他的气色竟比昨天白天还好了许多,温煦的日光透过窗纸打在他周身,真真儿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下这位君子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你也在公主府查过了,可有什么进展?” 晋茶摇头,何止是没有进展,简直是越查越迷糊。 昌宗手里握着个茶盏,起身说道:“这就是了,公主府的水深,岂是一天两天就能摸清楚的?”他啜了口茶,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她,笑吟吟点了个头:“今日这扮相不错。” 和聪明人一起做事,就是方便,不须特意解释。晋茶笑道:“得了艳鬼大人的衣裳,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才是啊。现在就去拜访武驸马?不须先交拜帖么?” 昌宗提了件外袍披上:“不,我们先去一趟城防司。” 见她疑惑,昌宗主动解释道:“城郊别庄里临要离去的时候,公主给我们推荐了一个人:他叫武攸宁,眼下是万年城防司的长官,十八年前负责公主府的守卫。” “武……攸宁?他和武驸马的关系是……?” “是武攸暨的兄长。” 晋茶登时觉得自己抓到了事情的线头:“太好了,若能知道公主大婚当日的守备情况,岂不就是……” 昌宗打断道:“这可未必,那天整个万年城人山人海,非常混乱,更不要说公主府的情况。” 晋茶哼了一声:“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个当事者,总比我们胡乱猜测要强吧?” 昌宗目光微动:“我们从来都不缺当事者,难道你没有发现么,涉案之人除了武攸暨,没有一个不和十八年前的旧案有关系。” 晋茶忍不住呛道:“这话从何说来,难道你我不是清白的?” 张昌宗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怎么能肯定我跟这事儿没关系?” 晋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十八年前我还没出生,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当时顶天是个屁孩子,又能干什么?坐在公主的婚轿前面扎两个鬏当小金童?” 昌宗:“……” 晋茶说着说着,居然还神往了一下:“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画面有点可爱呢!” 两人便说边走,昌宗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想些有用的吧,要打听消息,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舌头?” 客栈外,马车前,站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圆脸胖子。 周兴苦哈哈拱了拱手:“二位,可算让我等到了!” * 三人在茶楼对面而坐。 晋茶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是个二楼,楼下的动静自是看的一清二楚——楼下人群往来熙攘,非常热闹,在大唐的城区规划一向是横平竖直,这里的广场竟是个圆形。 昌宗先看了口:“还是周大人会找地方。” 周兴勉强笑了笑:“本官猜到六郎这些天一定会去找武攸宁,毕竟当年的公主府里的老人啊,也没剩下几个了。就在这里聊聊,也不耽误六郎办事。” 晋茶抬眼一看,果然在广场对面的一座府衙上发现了“城防司”三个大字。 昌宗笑看着他,只不说话。 周兴沉吟片刻,严肃地说道:“六郎,公主府上自尽的惠范和尚,身后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昌宗道:“周大人说笑了,那可是来大人□□出来的人,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难道在自尽之前不会处理干净?” 周兴脊背一僵:“那出事当天公主的膳食……” 昌宗道:“您觉得公主府里是会留着没刷的碟碗,还是吃剩的糕点?” 周兴颓然地向后一靠:“若是这样,那我这脑袋,可真是保不住喽。” 昌宗垂下眼帘,唇角噙着一抹笑:“这事么,还没有定论,毕竟公主喝过的药也没了,你身上也一样没有落死的证据。” 周兴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坐直了:“六郎的意思是……”他瞥了一眼晋茶,晋茶道:“周大人放心,我的小命,我自己还想留着呢,绝对不会多嘴。” 见昌宗点头,周兴从大拇指上拨下了一个金底镶着祖母绿的大扳指,双手推到了昌宗面前:“我知六郎不是俗人,这就是一点心意,您看喜不喜欢?” 昌宗一手拈起那扳指,神情戏谑:“周大人这是打发谁呢?” 周兴苦笑道:“六郎跟着陛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真就是个普通物件,我哪能拿到您面前丢人现眼呢?” 昌宗纤长的指在祖母绿边上摸了两下,“啪”地一声轻响,宝石竟然弹开了——竟然是个玉雕的印章,晋茶仔细看了看,上面雕着:“周文盛印。” 周兴起身,朝着张昌宗慎重地行了个礼:“这是我的私印,六郎帮我这一次,今后我周兴但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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