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戏班

在天上专心驾云的崔判官，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脚下的稀薄云朵迅速的汇集在一起，乌压压的连成了一片。　　　　惜墨也丝毫不知冥界此时已是翻天覆地，只顾着惊叹道：“惜墨不知，崔判官竟还兼司雨之神职么？”　　　　崔客拂了拂宽大的袍袖，那些连成一片的云朵便逐渐散开了。　　　　他有些嫌弃的捂了捂鼻子，答道：“司命星君说笑了，崔某何德何能。大约是许久未到人间，一时受不了这些浊气罢。”　　　　已经到人间了？她好奇的探出头，往下看去。　　　　太阳星君洒下的颗颗小日辉，被重重云层过滤之后，就变成了缕缕金色的光，普照在洪荒大地上。　　　　前方依稀是一处挺热闹的小村庄，人们都穿着薄衫小褂，摇着蒲扇围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看来，此时正当炎热夏季。　　　　难怪土地有些干涸，花草树木也都蔫儿蔫儿的垂着头。每当微风飘过，它们就会无精打采的左右晃动着。　　　　一切看似都挺正常，只是——空中似有阵阵腐臭味儿传来。　　　　惜墨蹙紧眉头，定睛一看，才发现在那小村庄不远处，竟有一片杂草丛生的乱坟岗。片片白骨无人收敛，孤零零的散落其上，还有些破烂的衣物附着。　　　　苍凉，凄惨。　　　　距离不过数十丈而已，那些人竟像是未曾看到一般，真是好生冷漠！　　　　难怪这空中的白云都隐隐带有一丝赤色，空中的浊气、煞气也如此盛烈！　　　　她厌恶的闭了闭眼，捂着口鼻缩回身体。　　　　崔客似是后脑勺长有眼睛一样，低笑了几声。然后他调转了云头，朝东方飞去。　　　　她不解的问道：“此处定发生过诸多不太平之事，为何不落在此处、就地取材呢？”　　　　崔客嗤笑了一声，简短解释道：“此处诸事已成过去，还是先去正当发生事情之处罢。”　　　　她愈发迷惑了，毕竟那些白骨看起来已是有些时日了，相关的人和事可能也都随之发生了变化、甚至可能消失了。　　　　若以此来比试的话，不是会更扑朔迷离、充满挑战的么？　　　　为何从他此番举动来看，竟像是要故意降低难度呢？　　　　惜墨突然觉得有些恼火：他是瞧不起自己么？　　　　“长生大帝信中说，司命星君自降生于南斗之后就有些体弱，尤其不能在阴煞之地久留。只是在下惭愧，一时半会儿还未曾想出些好的法子来……故而想着，不如先去一些气息较为温和之地，再徐徐打算也不迟。”　　　　她怔怔的抬起头望过去，只见那黑色身影修长笔直，衣袍随风猎猎响动，清冽中透着文雅。瘦削的侧脸上，似有一抹微笑浮现。　　　　他眸中那有些咄咄逼人的艳色，似乎也为此淡了不少。　　　　这是在关心自己的意思么？　　　　为何态度大为转变了？　　　　他的语气有些柔和，差点令惜墨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崔某想多嘴问一句话，还望司命星君能告知一二。”　　　　惜墨便也心平气和的答道：“崔判官请讲。”　　　　“不知司命星君，是何时降生于南斗的呢？”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希冀，令惜墨愈发不解了：他为何会关心起自己的生辰呢？　　　　一股带有奇异味道的风扑面而来，下方隐约有哗哗水声。　　　　惜墨好奇的寻声望去，却立刻觉得有些晕眩，差点跌落云头，好在被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早就听说，在洪荒大地以东，有汪洋大海。碧波荡漾无边，很是波澜壮阔。今日十分有幸，总算得见了。”惜墨定了定心神站稳后，才解释了一下。　　　　崔客顺势站到她身侧，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护在臂弯内，问道：“司命星君从未见过这东海么？”　　　　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弥漫开来，她可爱的耸动巧鼻嗅了嗅后，才答道：“未曾见过。”　　　　崔客颇觉好笑的挑了挑长眉，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去那海边走上一走罢。”　　　　方才他提的问题，二人竟像是都遗忘了，也不曾再提起了。　　　　落下云头后，二人便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走去。　　　　这海边的阴煞之气十分稀薄，清气比方才的小村庄也充盈了不少。　　　　惜墨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生活在此处的人们，大都生性纯良罢。　　　　忽然，有阵阵喝彩声传来。　　　　前方有一个大台子，有一位身量纤长的女子以半袖掩面，合着乐声踩着碎步，从那布幔后款款走出。　　　　乐声停下之时，她恰好停在那戏台正中央。只见她动作柔美的委身撤袖，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来。　　　　她虽面敷粉黛，却丝毫不显艳俗。着一身淡青色戏服，乌黑长发垂落腰间，眉目间楚楚动人。　　　　这让惜墨头一次觉得，弱女子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即便自己身为女子，也差点被她那双含情目所勾摄，当下心生赞叹。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那崔客毫不掩饰的嗤笑出声之故。　　　　又是一阵叫好声，掌声雷动。　　　　惜墨因是头一回正经见识人间戏班表演，十分激动。但因那人声、乐声、浪声交杂，故而只能看到那女子身形宛转挪动，听不到唱了什么。　　　　她只好一路疾步，埋头往前挤。毕竟，她实在是不想错过这出好戏呐。　　　　挤了几下之后，她忽然觉得身旁宽松了许多，背后也莫名的有些凉意。回头一看，看到那崔客跟在她身后，不悦的抿着薄唇，眼神冷的跟那千年寒冰也似。　　　　周身的人群似是艳羡又像是忌惮一般，自觉远离了崔判官。　　　　惜墨心中赞叹不已：这崔判官真是自带冰雪气场，再炎热的地方也都能被他冻得结出冰来。　　　　又是那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司命星君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罢？”　　　　惜墨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却发现身旁的人似乎没听到二人说话一样，只是笑看着戏台上的那女子。　　　　崔客看她那一惊一乍的模样，连她的尊号也不唤了，抱臂讽刺道：“你到底是不是个神女？”　　　　看她一脸迷茫后，他气不过的哼了一声，似是不愿再多说一个字：“结界。”　　　　原来他用了结界，怪不得她会觉得没那么拥挤了；那些凡人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惜墨虽得了好处，但还是感觉落了下风，遂说道：“抱歉，抱歉，委实抱歉！不才头一次见识这戏班，只想身临其境，安静的听一曲罢了。毕竟，神仙本就不可随意插手凡间之事，不是么？”　　　　崔客冷漠的盯着她不言语。　　　　惜墨毫不示弱的回望他那张俊脸，心中十分得意：看你怎么反驳！　　　　然而下一刻，她就又被挤在了正中央，被多种混合的体味熏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眼冒金星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那厮如此小心眼，竟是瞬间撤了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