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虽长,在此为客,且知来的是外祖母心尖爱孙,也与弟妹同探春、贾玥站起来。  宝玉早已听说家中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耐着性子给祖母兄长请安就朝黛玉瞧去。  黛玉只觉眼前的公子十分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倒也不曾在意对方失礼。  林泰有些不喜,携了幼弟上前见礼。  宝玉知道是林姑妈家的表哥,慌忙还礼不迭。  再与黛玉作揖,宝玉细细看罢不免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贾母笑骂:“可是胡说,你何曾见着表妹的!”  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  贾母笑道:“好!好!这么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因问道:“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答道:“只刚读了《四书》。”  宝玉又道:“妹妹尊名?”  黛玉便说了名字。  宝玉又道:“表字?”  黛玉道:“无字。”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  贾瑚正与贾母说话,从旁听见后淡淡地说:“宝玉不要淘气,女孩儿的表字岂能是随意起的?”  除了贾政,宝玉第一害怕的便是堂兄贾瑚,闻说不敢多言,又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所以才问我的。”便答道:“我没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儿,岂能人人皆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人的高下不识,还说灵不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因你姑妈舍不得离你妹妹,遂将她的玉留在家里,也可权作见了你妹妹。因此她说没有,也是不便自己夸张的意思啊。你还不好生带上?仔细你娘知道!”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别论。  贾瑾见黛玉脸色惨白,不免着恼:“今日林妹妹没玉来了你摔一回,改日史妹妹王姐姐过来你还要摔两回,可着拿这东西炫耀自己稀罕呢!”  宝玉红着脸不好答话。  贾瑾这才宽慰黛玉:“妹妹不用多心,在这儿住常了便知道,他能做的稀奇事只有更多的。再敢如此,告了二叔或大哥哥打他一顿必能老实。”最后一句却是冲宝玉讲的。  宝玉怯生生地瞄向贾瑚,恰见他冷眼横过,一个寒颤靠在了贾母身上。  贾瑚便问贾母:“宝玉也该读书了,二叔有何打算?”  贾母忙道:“这孩子内里弱,我的主意是让他宽松两年长的好了再说。”  贾瑚点点头:“老太太,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已经到了年纪,该往外挪了。”  贾母倏然不乐:“他还小呢!”  贾瑚眉头微皱,当着林家兄妹不好多说,因问道:“表弟和表妹在何处下榻?”  鸳鸯代回:“太太让二奶奶收拾了西大院给表少爷和表小姐安歇,一为表少爷进出便宜,再则表小姐与姑娘们不远,老太太也好就近看着。”  贾瑚点点头,起身向贾母跪安:“时辰不早了,孙儿先回去,您也早早歇着。”  “嗯。”贾母原也心疼宝玉拘束,因笑道,“你是朝廷大员,万事需以圣人社稷为先,我这里有你娘你婶子她们孝敬,很不用你分心,得了闲过来娘儿俩说说话,实在忙便也罢了,骨肉至亲的犯不着讲究,当好差事我就欣慰,外头哪个不羡慕我有个大元帅孙子?”  贾瑚笑着答应:“我听出来了,有表弟表妹在我就赚了老太太的嫌弃。”  林泰兄妹正觉不安,贾瑚却道:“既是如此,你们今后就常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见着你们便似姑妈在老太太跟前了。”  林泰黛玉齐声应着:“孝敬外祖母是弟弟(妹妹)的本分。”  待贾瑚离开,贾宝玉才如扭股糖一般向贾母撒娇,只说不愿离了她搬到贾政处居住,贾母岂有不听的?宽慰两句又说:“你哥哥是为你好,现在且由着你撒欢,将来读书做官可都得听他的。”  宝玉欢欣雀跃:“老祖宗对我真好!”  回东大院与妻子说起此事,颜氏笑道:“你也忒多事儿了,二叔都不管,要你操心?”  贾瑚苦笑道:“二叔倒想管,架不住老太太护在前头。”  “宝玉的事你别插手。”颜氏边给丈夫宽衣边说,“还嫌自己不够招二太太的恨?”  贾瑚一愣:“她恨我做什么?”  “恨你做什么?”颜氏由着丈夫把自己拉到床边坐下,“要不是你这个上皇赞誉的‘贾家凤驹’,贾珠能用功的把命丢掉?”  贾瑚嗤笑:“上皇夸我是为我夺了六元双状元,贾珠一屋子通房红袖添香,他的资质虽不算差,身体却受不得两下熬煎,书没读出结果丢了命,姐姐妹妹们还不是被老太太提脚发卖了?”  “根由就在这里头。”颜氏细细解说,“没了你,贾珠不能较着劲儿折腾死自己,他还是荣府的嫡长孙,以老太太对二房的那股子偏心劲儿,承了府里爵位未必多难。前话不论,贾珠没了二太太得把一半的账算在你身上,这会子再管宝玉,有个差池不找你拼命才怪!”  贾瑚恍然大悟:“我都没往这上面想。”  颜氏笑道:“我估摸着二太太还等着你将功折罪——襄助元春成贵妃皇后、拉扯宝玉当国舅宰相,能把爵位让给二叔就更有诚心了。”  “那就让她等着。”贾瑚搂着妻子躺倒,“睡觉。”  贾瑚却很快得着了“将功折罪”的机会。  第二天早朝后,皇帝单把贾瑚留在了南书房。  一长一短问了几句近来的京营防务,皇帝终于问道:“金陵的皇商薛绍是你家亲戚?”  贾瑚微怔,起身回道:“是,薛绍之妻王氏乃九省统制王子腾大人胞妹,臣弟贾琏娶的是王大人长女,臣叔贾政同薛绍也为连襟。”  皇帝冷声道:“外头说你们金陵四家联络有亲,互有照应,看来是不假的。”  贾瑚眉心一跳,忖度着皇帝的语气没敢接话。  皇帝放下茶盏哼了一声:“如若不然也没有包天的胆子!”  贾瑚俯身跪下,硬着头皮告罪:“是臣治家不严,臣万死!”  皇帝倒笑了:“治家不严?这事儿与你并不相干。”  贾瑚腹诽:“不相干您能找我的麻烦。”  “别在心里埋汰朕了。”皇帝终于打够哑谜,“朕不妨与你直言,除了皇商之外,薛绍还是朕的三品通政使。”  通政使隶属内卫,可监管地方行政,有向皇帝密折奏事之权,称得上天子腹心,贾瑚了悟之余复又好奇:“可是这薛绍做了有污圣聪的事儿?”  “有污圣聪?”皇帝点点头,“这话用的贴切!”  贾瑚心道:看来薛绍犯的事儿不小。  皇帝果然讲了内情:就在半年前,户部郎中李翰奉旨南下秘查甄家的亏空事宜,后来却不明不白的在淮水溺亡,当地府县奏说李翰寻榄秦淮风月,酒醉后失足落水。皇帝自然不信,命通政使查实上奏,薛绍在密折称,此为意外无疑。如此方才搁下。两个月前,李翰之仆投书刑部鸣冤,皇帝着忠敦郡王查明后方知李翰是在客船上遇了强梁,生生溺死在淮水,仆人侥幸不死,瞒过对方耳目转陆路逃回了京城。这其中自是少不得甄家与忠廉王一派的手笔,皇帝知道薛绍弄鬼,自然是雷霆震怒。  贾瑚张大嘴:这薛绍是疯魔了吧,竟敢背叛皇帝主子?  皇帝愤懑的地方不止是因为被下属背叛糊弄了还不察觉,更重要的是他都不知道薛绍从何时起被挖了墙脚!一想到指不定被忠廉王党羽在背后如何嘲讽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立时将薛绍千刀万剐!  极没诚意的替亲戚告一回罪,皇帝终于大发慈悲准备放他一马:“朕给你面子,这件事儿交给你来办!”  “嗻!”贾瑚条件反射地应着,随即懵了,“臣办?”  皇帝淡淡地说:“朕给他体面的死法!”  不是给薛绍体面的死法,而是皇帝的体面不容践踏,这件事儿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否则难看的还是皇帝。让忠廉王等人私下高兴就算了,横不能公然把自己变成笑柄。  圣意既明,贾瑚不敢在这种事儿上包庇亲戚,略想一想后溜达到了内务府。  薛绍在明面上是归内务府管辖的,贾瑚打起了弟弟的主意。  贾琏还纳闷:“您怎么过来了?”  打发掉献殷勤的主官,贾瑚问道:“近来可有采买公务交待金陵那边?”  贾琏摸不着头脑:“有,四皇子的婚期定了,还需采买一批丝绸。”  贾瑚漫不经心地说:“正好,有封信你夹带在公函里交给薛绍。”  “薛绍?”贾琏十分疑惑:有私信也犯不着在公函里夹带啊?  “这是圣意。”贾瑚附在贾琏耳边悄声道,“你照办,对谁都不许声张,我只提你一句,薛绍犯了大忌!”  贾琏肃然:“弟弟明白。”  贾瑚的私信只有八个字:“李翰事发,速死为妙!”  一个月后,金陵传来消息,贾府之亲皇商薛绍急病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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