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大青朝的文武双状元,贾瑚还真不是昔日公主选婿的热门,那会子上皇在位,与还是太子的当今一门心思要把颜氏娶进东宫做太孙妃。皇太孙金昊与贾瑚交情莫逆是真,涉及自家媳妇的事儿自然不能让步,几乎把皇后与太子妃两处的地砖磨平,只可惜功亏一篑,当事人全然没有母仪天下的兴致,帝后刚提两句就被她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倒不是她看不上金昊抑或别有私情,半点儿弯儿都不拐的怼了皇帝姥爷:“朝廷上下没有谁不知道我总为太子二舅跟您抬杠,您再把我嫁到东宫去算怎么回事儿?显得我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自个儿的将来才拿嫡庶大义跟您顶撞?”  皇帝一梗:“谁会说你有那样的想头?”  “初衷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颜氏正色道,“人言可畏!”  金昊是东宫嫡长子,也是行二的皇孙,他都比颜氏小两岁,余下的皇孙更没合适的,皇帝只好征询本人意见:“那你想嫁哪个?”  “蒙古”颜氏毫不犹豫地回道,“草原天宽地广无拘无束。万事自己说了算,又不必在婆母小姑间打转儿!”  “想都别想!”皇帝果断否决,“本朝仿效前明,国破不和亲,你就算是下嫁,朕也忌讳史家之言。”  被“嫌弃”的皇后还帮孙儿说话:“太子妃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昊儿也待你上心,将来还能有人给你脸色看不成?”  颜氏笑道:“太子妃舅妈自然是好,我可管不住自己将来后宫不干政。”  帝后对视一眼:这倒是问题。  接着从权贵子弟筛选,第一个便是荣国府嫡长孙贾瑚,皇帝却是真心疼爱颜氏,自不会一棵树上吊死,打着狩猎的幌子召集所有青年才俊下场。这样的机会抓不住就不是贾瑚了,马上开弓一箭穿了两雁,一只献给皇帝、一只孝敬顺义伯颜吉。  顺义伯被女儿拐成了死忠嫡子党,他也怕背后有人议论自个儿是为了做承恩公才力挺太子上位,且向时与贾家交好,贾瑚的外公又是太子太傅,索性顺理成章默认了这桩婚事。  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皇帝降旨,封授贾瑚为驸马都尉,又赐贾赦紫带,惹得随驾太孙眼热不已,拿围场较量做幌子对着好友拳脚相加。  贾瑚抱得美人归,也自不必计较许多,为表衷心,向金昊许诺:“贾瑚此生,一人一心一生一意爱护公主。”  金昊自忖这是他给不了的东西,未免怏怏的:“你敢对姐姐不好,皇祖容你,我也不能罢休。”  综上可知,颜氏嫁到荣国府是被三方绑票的结果,听到妻子抱怨亲戚,贾瑚自然想到“草原上天宽地广,不必围着婆婆小姑打转儿”的论调。  盯住曲意做小的天策上将,颜氏忽下定论:“贾瑚,你就不像贾家的人!”  “嗯?”贾瑚笑问,“怎么说?”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颜氏点了下丈夫的额头,“你们贾家的子弟,坐吃山空打秋风的比比皆是,运筹谋画的没见几个,街后六房亲眷,都想靠着荣宁两府混日子,再说荣宁二府的当家,老爷算是靠着祖宗功劳能尊荣享贵独善其身了,贾珍——早晚把宁府翻个个儿。富不过三代,似你这等自拼功名的公子哥儿,绝对算得上异类。”  “不是如此,你也不能委身下嫁。贾瑚松了一口气,将妻子搂在身前,“我不指望他们有助力,别给我添乱就成。”  “你是说梦话。”颜氏微眯双眼,“我知道你们全族怎么想我,请了个上皇喜欢、皇帝宠爱的公主娘娘进门,阖府都有荣光,可要想长长久久富贵下去,总该有个万全的法子,六王爷势大,赶明儿他把皇帝赶下龙庭怎么好?贾家岂不受公主牵连跟着陪葬?这才有宁府长孙娶进忠廉王的义女,两头下注两头不输。纵有了那一天,一副药送走了公主郡主、还能跟皇帝卖个好不是!”  贾瑚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们贾家的人聪明,我也不是傻的!”颜氏睁开眼,“我是对不住你,贾府规矩,公子哥儿长到十二岁就有四个通房服侍,堂堂荣国府嫡长孙到如今连侍妾都没一个——”  “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贾瑚手上一紧,“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颜氏掰开他的手站起来:“话说到这儿,我索性给你宽宽心,你郑国公的功绩不是因为尚主得来的,就算我不嫁你,也有正经的公主郡主过门,她们比我根正苗红讲究三从四德,我的心性你清楚,大青朝再找不出来的第一个妒妇,咱们当面净背面光,你娶新奶奶,我住公主府,纵然将来失了宠,你们还能靠着东府少奶奶光彩,也不必受我的连累!”-  贾瑚终于变色,忍了又忍方沉声问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攀龙附凤汲汲钻营的伪君子?”  “这没什么,伪君子能演一辈子戏也就无所谓真假了!”颜氏直直盯着丈夫,“可朝局如此,说不得就有贾家族人逼你或贾蓉做选择的一天,结局如何我都是寒心的。”  贾瑚不怒反笑:“原来这些年你都没信着我,好!好!我贾瑚是枉做男儿!”  望着摔帘出去的丈夫,颜氏摇了摇头,她承认自己的话过分,但贾府下人对贾秦联姻的议论无疑触动了她的神经:贾瑚会娶自己,应该也算政治投机吧!  接下来的几天,贾瑚用实际行动印证着府里的流言蜚语:他直接搬到兵部衙门住去了。  张夫人着急上火的干瞪眼,打发贾瑾试探儿媳口风未果后只好亲自上阵,以探望孙子的名义来东大院找颜氏闲聊,闲话几句后试探着说:“瑚儿最近忙了点儿,我信他是为公务,你别在意那些嚼舌根的话。”  “太太,我们没事儿。”颜氏看着呼呼大睡的贾茂苦笑道,“他是有抱负的人,自然知道洁身自爱。”  张夫人知道儿媳话中有话,却又猜不出其中深意,只好拿着三个孩子开解:“他也忒不像话,夫妻吵架是常情,把儿女丢着不管算怎么回事儿?葵哥儿跟老爷诉委屈,说总见不到父亲,老爷又生气又心疼,也跟我骂他不配当爹,赶明儿抓住他回府一定问问,如今当上国公爷,父母妻儿都能丢在一边是不是?”  颜氏没有接话,她从骨子里就不是离不得男人的性情。  张夫人无奈:当娘的不易,当婆婆的更难!  夫妻间的冷战终于惊动宫里,颜氏之母越城郡主也来看望女儿外孙,颜氏的陪嫁都是金郡主精挑细选跟来的,没费多大周折便弄清了其中原委,抱着贾萱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为这个别扭实在不值,勋贵联姻不就是几方下注找个互相照应么?明讷大学士的两个儿媳,一个是你姑舅表,一个是忠廉王妃的两姨亲,多新鲜呢!”  “把我当赌注无妨,但得教我顺心!”颜氏嗤笑道,“娘,您不知道贾家风气,奴才们脸大心大,往常我碰到不顺眼的管一管,身后不知被编排了多少,要不管呢,总是长房大奶奶的身份,实在不愿教人笑话。”  “你不必顾虑太多,当贾府的名声有多好?纵使下了狠手整治,人家也只会说你识大体拍手叫好。”金郡主问道,“你婆婆和你们老太太——”  颜氏哼一声:“我们太太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通情达理讲章法,老太太也还好,起码明大义,两个王家出来的才让人生愤。仗着家里的微末权势无法无天!”  “那就更不必顾虑了。”金郡主提醒女儿,“你才是正经的荣府大奶奶!”  颜氏点点头:“且等着,有我发作的一天——”  金郡主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些夫妻相和的话,直到太太亲来相请才去贾母处用膳。  颜氏杀伐决断的连皇帝太子都佩服,哪能为王氏姑侄压住脾气,两天后薛家一行进京,她便借机将攒在贾瑚身上的火气一总发泄了出来。  因要预备太上皇后的千秋节礼,颜氏头天是带着孩子住在公主府的,乘轿进荣国府时十分好奇,打着帘子吩咐:“把门房管事叫来。”  门子钱进忙到轿前应承:“奴才伺候大奶奶。”  颜氏问道:“有贵客来?怎么把中门开了?”  钱进赔笑:“回大奶奶的话,是金陵薛姨太太到了,二奶奶传话,命将府门大开,姑娘们都在荣庆堂迎候。”  “林家表弟表妹进府时可有这般排场?”颜氏淡淡地说,“把大门侧门关了,贾家自认破落户拿着商户做贵戚,我是丢不得这样的人的,留着角门出入就是了!”  钱进眉心一跳:“嗻!”  颜氏放下轿帘:“去荣庆堂。”  待到贾母处,果见贾瑾与黛玉姐妹都站在院中等候来客,颜氏安置好儿女,蹙眉问道:“大热天的不上学,你们在这儿晒什么劲儿?”  贾玫小声答话:“薛家姨妈今日要来,二太太专叫我们等着迎客。”  “越发没计较了,家里来亲戚用你们姑娘招待?”颜氏凤目圆睁,“嬷嬷呢?请她们进府供奉就为教姑娘礼数,如今竟这般没有成算!”  跟着贾瑾等人的教引嬷嬷只好告罪:“奴才疏忽了。”  王氏早已黑了脸,凤姐只得圆场:“薛家是咱们的要紧亲戚,薛姨妈又——”  “薛姨妈?”颜氏打断话头,“薛家太太是你嫡亲的姑母,怎么论成了姨妈?”  “是。”凤姐尴尬地看了王氏一眼,“薛姑妈是长辈,也是如今薛家的家主,叫姐妹们等着迎接,一来显得尊重,再则也是尽到礼数的意思。”  颜氏并不买账:“薛太太家是皇商,你叫姑娘们晒在太阳底下久等,赶明儿来个诰封的亲眷,莫不叫老太太和太太守在大门口不成?”  凤姐又羞又恼,半句话接不上来。  王氏忍不住道:“公主娘娘金贵,我们自是劳动不得,像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人才看重亲情。”  颜氏柳眉倒竖:“您重亲情,怎么不体恤姑娘们娇弱?阖着不是自己个儿的骨肉用不着心疼是不是?”  “你——”王氏败下阵来。  众嬷嬷见公主发怒,忙各服侍主子回学,单留了探春呆在原地。  凑在周遭的管事娘子作鸟兽散,颜氏这才进了贾母的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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