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关,颜氏除需打点内廷眷亲、军中僚属的年礼,贾葵的文武师傅周崇、苏哲、明濠几处更得用心,自然要辛劳一阵;凤姐亦是忙碌走礼,连给贾母与张夫人请安的空档都有管家娘子跟了来,幸而要强能干,半点儿不愿叫苦。  晚上刚回东小院,平儿即道:“今天薛姑太太打发人问了两次,大约有要紧事找您。”  “嗯?”凤姐疑问,“可是说了什么事儿么?”  “这倒没有。”平儿摇摇头,“许是有年礼的事儿想跟您商量。”  凤姐喝口茶起身:“去梨香院。”  薛王氏正想去东小院,到门口撞着侄女忙让她进屋,打发宝钗带随侍丫鬟去厢房喝茶,这才讲明事情原委。  “林妹妹跟前的丫鬟?”凤姐讶然,“蟠表弟怎么看中她了?”  “说来都是缘分。”薛王氏笑道,“前儿庄子里孝敬了只大鹦鹉,宝钗遣丫鬟送给林姑娘,林姑娘打发红鹭姑娘来回礼,正巧被蟠儿撞到,如今发了癔症,非逼着跟林姑太太求人,再不教我清静的,实在没有法子,到底应了他,如今想请你做个中,林姑太太愿点头,我们多花十倍身价银子也无妨。”  凤姐闻说不语,沉吟半晌才道:“这事儿不容易,红鹭我知道,平日极为本分,又是林妹妹跟前的得力人,怕不能轻易点头。”  “这个我虑着了。”薛王氏说出打算,“蟠儿大了,我原想给他买两个丫鬟放在身边,既然有合意的,只要林姑太太点头,我这里正经摆酒给她开脸,进门就做姨娘,丫鬟能有这样好的前程,想来林姑太太和林姑娘是不能拦着的。”  凤姐只好接下:“我去说说,应不应的您别责怪。”  “你办事我再没不放心的。”薛王氏袖出一封银子,“我的主意,你不能平白上门,买点儿时兴玩意去看林姑娘才好说话。”  凤姐会意:“那我就不跟您客套了。”  走到半路,凤姐稍加沉吟后站住脚,因命丫鬟:“先把银子交你平姐姐收起来,我去荣禧堂。”  张夫人闻说后责备凤姐:“你忒没分寸,红鹭是你林妹妹贴身的丫鬟,怎么能随意往外聘?”  凤姐解释:“媳妇也知道不妥,但姑妈的诚意放在那儿,我实在是推不得——”  “果真是商户”张夫人微皱眉头,“未娶妻先纳妾,薛姑太太忒不大讲究了。”  凤姐红了脸:“是。”  “你别出这个头,公主方才拿了几匹极好的绸缎给我裁衣裳,正寻思送你林姑妈两匹,成不成的我问一问她的意思就是了。”  贾敏能同意就怪了:“寻常丫鬟还罢了,黛玉跟前的哪好随意做妾?”  闺阁小姐的丫鬟,要么外聘为妻,要么将来给姑爷做通房姨娘,除非认了薛蟠做女婿,贾敏抽风能答应薛王氏的请求。  张夫人不会强求:“我就得您一句话而已。”  贾敏转头就叮嘱黛玉:“今后不要轻易派红鹭到荣府去。  薛王氏被扫了脸,心中难免生出怨怼,薛蟠又不依不挠的打官司,只好去走王氏的门路。  王氏收了礼物,向姐姐打包票:“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赶着林家来吃年酒趁老太太高兴提一提就是了。”  薛王氏这才放心,拿着王氏的话安抚住薛蟠,一意去准备孝敬贾母的年礼。  大年初一还是贾茂的生日,正旦朝贺后回到荣府,宫里即有赏赐跟来,贾母高兴,抓周礼时把私房中压箱的汉玉取出来充样数,看的王氏嫉妒不已。  小孩子颜控,贾茂挺喜欢初为新妇的秦氏,腻在人家身上不愿下来,惹的众人笑声不断。  想到近来宁府传出的流言,颜氏看着秦氏有了计较。  初二归宁回来,刚回房就听说了贾敏与王氏为丫环抬杠的事儿,贾母不好当着亲戚偏疼女儿,和稀泥似的把事儿含混过去,贾敏生气,原本打算留府小住的,闹这一出带了儿女就走。张夫人着恼,在儿媳面前指责客居的薛家“挤兑正经亲戚”。颜氏知道薛蟠仗着贾家在外胡为,听得太太此话即问:“薛家的宅子还没收拾明白?”  张夫人搭话:“林姑爷全家北上,住的是官邸,也没有在咱们家住上一日。”言外之意就是薛家赖在荣府不走,房子永远收拾不出来。  婆媳的对话传开,梨香院很是消停了几日。  有宝玉元春在,贾母不好发作儿媳,待薛家就不似之前热情,薛王氏打点了厚礼,向贾敏再三赔情才把此事揭过。  贾瑚深知贾珍的德性,早先妻子还是封邑公主呢他的眼神就不老实,如今倘对儿媳起意,保不准干出有辱家风的勾当,是以听颜氏一说,立刻拿了主意要进行物理隔绝。  灯节设宴,趁着贾珍之父没有回观,贾瑚事先与贾赦商议了,借机请示贾敬:“打从侄儿及第,金陵族产便少行监管,侄儿的意思是派两府正经主子走一趟,免得根基遭蛀,还请大伯父示下。”  贾敬虽是好丹爱道,也不敢忘了祖宗,他是前任的族长,又是进士出身的宁公长孙,闻说即道:“你的顾虑有理,教哪个去合宜?”  贾瑚即荐贾蓉:“蓉儿已经长成,所谓‘读万卷书毋如行万里路’,他还是贾家宗孙,不好坐井观天教奴才糊弄的。”  贾珍闻说变色:“蓉儿年小,哪里担得起这样的事儿!”  贾瑚不理他,视线依旧放在贾敬身上。  贾敬捻须点头,因唤贾蓉:“你叔叔的意思你是知道的,用心仔细,别叫他失望。”  贾蓉躬身应着:“孙儿明白。”  这种关口就能看出谁说的算了,老国公在时宁府居长,代字辈的荣府爵高,文字辈中唯有贾敬进士出身,再到玉字辈,贾瑚是头一个有出息的。贾敬贾瑚发了话,贾珍只有从旁听着的份儿。  贾珍见事无挽回,情急之下说了昏话:“你去使得,可教你媳妇留着侍奉公婆。”  贾敬斥道:“这是什么话,府里几百口人还伺候不了你们两个?”  贾赦笑着举杯:“说不准明年此刻大哥就有曾孙了!”  贾珍怏怏不乐,贾琏若有所悟。  刚出正月,上皇龙体违和,皇帝父子轮班侍疾,贾瑚这个“京营节度使”也不轻松,每日巡视九城,但防宵小异动。  颜氏幼年曾得上皇教养,此刻自然抓心,几乎日日进宫问安,连孩子都托给了婆母管教。  此年寒冬,到端阳又是大暑。受此天候折腾,上皇终告病笃,诏皇帝、皇太子、诸王大臣受诰大明宫。  遗诰为贾瑚亲拟,上皇靠在床榻感叹:“朕冲龄践祚,承受太祖基业,登基四十余载,而今年愈花甲,托付得人,死又何憾?所以逡巡不舍,为子孙操戈而虑焉!”  皇帝再拜:“儿臣不敢!”  上皇缓了口气:“皇长子不肖,为朕圈管,早谋赐死,鲁国谏止,虽然生恨,骨肉难解,今其夭亡,子女俱在,望帝善视。”  上皇长子义直郡王,因不满父皇禅让起事,后遭贬黜圈禁,鞑子犯阙之际郁卒而终。  皇帝降旨:“着赐义直郡王长子金昱国公爵!”  上皇又道:“康顺二王,朕亲侄也,兄弟早薨,汝为堂兄,亦该宽谅,礼遇宜如朕时。”  Taizu皇子多不寿,大行前惟留兄弟三人,上皇行二,亦为在世嫡长子,庶兄封裕王、胞弟为康王,裕王之子养于宫禁,即为今日忠顺亲王,现袭康亲王乃颜氏母舅,充宗正职。  皇帝着命赐二王双俸。  上皇再看诸子,闭目稍歇,良久未语。  金昊见皇祖久无动静,正想近前察看,上皇长叹一声:“传鲁国公主。”  翌日午夜,上皇崩于大明宫。  皇帝宣布国丧,命中外持服,守二十七日孝期。  太上皇的驾崩于太上皇后而言只是变了个称谓,对那些太妃来说简直如塌天一般。皇帝只有一妻二妾,连西六宫都住不到一半;太上皇则宠妃几十,除现今的皇太后独居宁寿宫,东六宫、慈宁宫、大明宫也是她们的地盘。上皇在世可以维持现状,上皇不在了,她们只有塞到一处跟青灯古佛作伴。无怪都乌眼鸡一般你争我抢盼着自己当家做主,从亲妈媳妇到儿女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大行上皇的儿子们还不能现在就掐,至少在四十九日送殡前不能。  毕竟是一代有作为的帝王,大行上皇无争议的成为“大青太宗”,然后是谥号,忠诚王提“文”,忠廉王论“武”,两下争端从这儿就算开始了。  前朝不消停,后宫也闹的厉害。新出炉的皇太后开始代替儿媳炮制上皇遗妃。  宫里的女人大抵为子女活着,上皇驾崩后太后也病了一场,卧床半月才有好转,如今儿子在前面拉锯,做娘的也不愿拖后腿,挽起袖子收拾旧日给自己添堵的姨娘们。  皇后由着上皇妃嫔住在东六宫,一来是辈分所限不好苛刻,二来有着私心,怕空了地方教皇帝有填充后宫的理由。太后不管这许多,她没想给儿媳添堵,但也不愿叫不相干的人占住自己的地盘,典型的“宁愿糟蹋也不给你”的心理。百日孝刚出,老太太即降懿旨,命盘踞东六宫的太妃太嫔迁居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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