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没有品级,虽比寻常侍妾金贵一些,终究不过一顶轿子两个陪嫁四挑行礼抬进王府,薛王氏真心疼爱女儿,于嫁妆上颇为用心。  “荷包里是小额的银票,你收着打点用——这是鼓楼当铺的地契——这是西街成衣铺子的房契——”薛家巨富,母子俩又指望宝钗光耀门楣把未来王爷生出来,自然是加倍陪送,“王府规矩森严,戴几个戒指都有定数,头面首饰现打两套见人的便好,绸缎衣料多带些无妨——也不招摇——”  正在兴头上,丫鬟同喜进来回道:“太太,外头有四位嬷嬷求见,说是奉太妃之命前来请安。”  “快请!”薛王氏笑容难抑,“必是来商量进府仪程的。”  王府出来的人自是不凡,薛王氏打眼一瞧,四人穿着比寻常官宦的主子都贵气,待其入座奉茶后笑道:“太妃分派四位嬷嬷降临,想来是有所吩咐的。”  “不敢。”打头之人起身一躬,“太妃与王妃商定,年后龙抬头日迎奉薛姑娘入府,有些个规矩还要尽早向太太言明,免得事急仓促。”  薛王氏忙道:“请嬷嬷指教。”  两下刚起头,同喜急匆匆进来,贴着薛王氏的耳朵低语了两句。  薛王氏大惊:“好好的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同喜低声道:“大爷如今被拿到了京兆府大牢,只放了小厮回来报信,都在外面等着您拿主意呢。”  “请嬷嬷们稍待,我去去便来。”薛王氏站起身打一眼色,丫鬟同贵把早已预备好的托盘提前捧出来,“这些个喜钱权作奔劳之资,望嬷嬷笑纳。”  “您客气了。”为首之人笑道,“太太请便。”  薛王氏告罪过了后面,提着小厮细细一问,竟是薛蟠在南园听戏,为争座位跟寿山伯府的公子秦春动了武行,闹到最后把巡城御史招了来,两下都不落好,被衙差解到了京兆府。  薛王氏跟宝钗商量一回,先命管事拿了银子去牢中打点,又要过荣府那边寻贾琏的门路,宝钗遂道:“妈还要会客,不如由我去找凤姐。”  薛蟠是惹惯了事儿的,薛王氏既知儿子并无性命之忧,女儿的终身自要往前放:“也好,我拿银票给你。”  过完张夫人的生日,凤姐倒复了些权柄,年关将近,外省的庄头案掌都来报账,颜氏托了贾玫帮衬一些公主府的外务,荣国府便只靠贾瑾做主,她是未出阁的小姐,有些事宜自然不便露面处分,因得张夫人指点来给凤姐说情,颜氏答复“以观后效”,凤姐这才脱闲。  宝钗来的不巧,凤姐不在东小院,只遇着回房取衣服要走的平儿,因问道:“你们奶奶可在老太太屋里?”  平儿笑道:“奶奶在抱厦厅与二姑娘议事,叫我回来拿大姐儿的夹袄。”  宝钗想了一想说:“那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到了抱厦厅,果见贾玥、贾萱、大姐儿都在,宝钗觑着空隙把薛蟠的事儿说给凤姐,压低声音央求道:“还得琏二哥做情,只要把人捞出来,花多少银子我们都认。”  “姨妈呢?怎么让你过来?”以凤姐现在的处境是不太愿意沾惹这种事儿的。  宝钗已经想好措辞:“妈原本有些着凉,听到消息急得发汗,我怕吹了风,没让她出门。”  “这个呆子,真配不上做你的哥哥。”凤姐笑道,“若是别家,我是做不得主的,好在是寿山伯府,我们太太与她们家大奶奶相熟,这个面子是能给的。”  宝钗喜道:“劳累凤姐姐了。”  凤姐顺口嘱咐:“你也叫姑妈好生管管蟠儿,京城是天子脚下,哪家没有贵胄亲戚照应?就说这寿山伯,虽然没有实差,他们大奶奶却是北静王府出身,与蟠表弟斗殴的公子是北静王府水王爷正经的姑表弟,水王爷跟太子爷还是两姨亲呢!不知道厉害乱来,哪有他的好处?”  宝钗好似轰了魂魄,被凤姐叫了半晌才回神:“您说寿山伯是北静王府的亲戚?”  凤姐还当吓到了表妹,因笑道:“北府与我们家也是世交,只要礼数尽到了,水王爷必然不能计较,以后留意便是。”  宝钗脸色惨白:“是。”  凤姐乖觉,拿着宝钗送来的五百两银票去找张夫人。张夫人正与颜氏说话,闻说后不好太伤情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给寿山伯府递张帖子,先把人弄出来,过后摆桌酒席,让薛太太陪个情便是。”  颜氏有所悟:“薛家的表弟忒不省事了一些,薛太太不愿狠心管教,将来更要吃大亏的。”  凤姐见婆母长嫂都没异议,这才放心料理。  薛王氏送走北府的人,待女儿回来提起两家的瓜葛后也觉不安,娘儿俩惴惴的整夜不曾歇好。  次日中午,京兆府查明原委后罚了薛家几十两疮药银子,两下签押和解后即下开释文书,把人放了出来,薛王氏稍稍安心。  将将过晌,昨日领头前来的北府嬷嬷“二进宫”,告与薛王氏:“太妃请高僧合了八字,姑娘的命格与王府小有妨碍,不利于子嗣,思前想后不敢耽误小姐,前番计较尽数作罢,我们太妃一定不能对外宣扬,小姐另择佳缘即可。”  说着便将礼单拿出来:“太妃自责考虑不周,些许玩意儿只做赔罪,请薛太太收下,也好令我们太妃安心。”  没等话落,里头的小姐仰头闭气、外面的主母三魂出窍,整个房舍乱作一团。  北府嬷嬷撇撇嘴,搁下礼单径自去了。  直至颜氏生辰,宝钗终于病恹恹到了人前,贾瑾、黛玉一众姐妹都感诧异:“宝姐姐怎的瘦了这么多?”  宝钗原有杨妃之态,经一场大病,十来天工夫竟连下颌都显得尖翘,也不怪贾瑾姐妹吃惊。  荣府中知道些内因的只有张夫人婆媳,既涉女儿家清誉,自然不便说嘴,颜氏在其贺寿时安慰道:“陆放翁有言——‘柳暗花明又一村’,失之于东隅,未必不能收之于桑榆。凡事还需宽心才好。”  “是”宝钗磕头谢恩,起身站在了史家小姐之后。  于鲁国公主而言,永泰七年宛如过山车,真恨不得三天并作一天过,早早结束霉运的光景。  腊月二十六日,两府年事都已办妥,贾瑚指点两个儿子写字读书,颜氏也趁闲拿了针线指点贾萱女红。  贾茂写完一张大楷,正拿给颜氏显摆,丫鬟来回:“蔷大爷与西廊芸大爷来了。”  贾瑚看了妻子一眼:“让他们进来。”  兄弟俩都是送年礼来的,一个送花,一个送“气”。  贾芸居长,先向贾瑚夫妻道明来意:“侄儿新得两盆茶花,特地拿来孝敬叔叔婶婶。”  “这半年竟得了你的便宜”颜氏笑骂春兰,“你们这些人越发会躲懒,也不帮芸哥儿接着。”  春兰和秋菊一边接手一边笑回:“主子,您冤枉奴婢了,芸大爷的孝心自然要捧到您的跟前更算数。”  贾芸也赔笑:“姐姐们体谅侄儿的苦心。”  颜氏微微颔首:“你也体谅她们偷懒的苦心。”  贾瑚问道:“是十八学士和大红宝珠?却也难得了!”  颜氏投桃报李:“元宵节的花烛采办我是荐了你管的,过会子自己找林之孝便是。”  贾芸谢了恩,因又笑道:“方才在门口遇着林总管,也跟侄儿提过的。”  颜氏点头不语。  贾瑚看向贾蔷:“你还差银子使?”  “叔叔玩笑了。”贾蔷的曾祖父是第一代宁国公贾演的唯二嫡子,分家时得了大大的一股产业,三代单传下来更是只进不出,从代化到贾珍,别管当家人的品性如何,对兄弟子侄的关照半分不少。  代化临终前曾交代贾敬贾瑚:“我只代任一个嫡亲的兄弟,想来父亲与我杀戮过重报应到任弟的身上,三代下来竟只蔷哥儿一点儿血脉,我走以后,你们千万护着他,别叫我在九泉之下愧见任弟。”  贾敬贾瑚拜受遗命,贾蔷在宁府的待遇一如宗孙贾蓉,待其长成,贾瑚也是费神教导,两府八房,贾蔷独个儿拿一房的族产分红,谁缺钱他也不能缺钱。  颜氏眉心一跳,因命贾葵:“带你弟弟妹妹给老太太请安去。”  贾芸乖觉,跟着起身:“若叔叔没有吩咐,侄儿也告退了。”  “你且住一住!我还有东西送给你母亲。”颜氏心道:万一贾蔷不知进退,横不能让自己这个孕妇护着。  贾蔷俯身跪在地上:“叔叔、婶婶!”  贾瑚皱眉:“有话直说便是,一家子骨肉,这是做什么?”  贾蔷磕一头直起腰:“叔叔,蔷儿打小没了父母,五岁起跟着叔叔读书习武,婶子下嫁荣府,也怜着蔷儿好似亲子一般,在蔷儿的心中,叔叔和婶婶就似亲生父母一般——”  颜氏叹口气:“正因为把你当作自己孩子,我们才要多加打算。”  贾蔷额头贴地:“婶子,蔷儿长到十九岁上,求您和叔叔容儿子任性一回。”  贾瑚有些回过味来了:“那个小戏子还没打发?”  颜氏苦笑着摇摇头:“贾家竟出了你这样的情种!”  贾瑚大怒,按着桌子青筋暴起:“我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叔叔——”贾蔷抬起头望着贾瑚,眼中满含坚毅,“侄儿认定了她。”  “好!很好!”贾瑚怒极反笑,“你是想赶着年节给她正正名分。”  贾蔷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  “啪!”天策上将一掌拍下去,手底的桌案立时就中开裂,“我成全你,现在去宁府开祠,不用等过年,打明儿起你便不是贾家的子孙,乐意娶谁就去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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