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起各处都是周岁宴,颜氏花一分人情带五个孩子吃请,主家还挺高兴,尤其是太子妃,一叠声嘱咐东宫下人招待好贾葵姊妹 ,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龙凤胎、招弟的“东宫女婿”加上双胞胎是主角,颜氏反倒空闲下来,左右寻视后走到太子妃跟前咬耳朵:“我想趁着没开筵去瞧瞧贾庶妃。” 太子妃倒端得住:“眼瞅着下月要生了,我没让她出来,只我这儿抽不开身——” 颜氏点点头:“无妨。” 太子妃即命贴身宫女引着颜氏往后院去了。 元春的肚子已有八个多月,扶着两个宫女向颜氏问好:“大嫂子。” “坐。”颜氏打量元春一眼方道,“见着你妥当我便安心了。” “是。”元春扶着肚子柔声道,“主子对妹妹极是关照的。” 从四下陈设不难看出,太子夫妇确实没有委屈了元春。 颜氏掂量着没大有话说,元春倒先开了口:“嫂子,妹妹如今在宫墙里头,等闲见不着家人的面,如今宝玉年幼,老爷太太上了年纪,还求兄嫂多加关照。” “这是自然。”颜氏品其颜色,却不像挟皇孙以自重的意思,摇着扇子说,“我能做的,不过整治内帷,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元春从荣府带进宫的丫鬟抱琴插话:“大奶奶有所不知,我们姑娘近来时常记挂老太太与老爷太太,连茶饭都减了好些——” “住嘴!”元春轻叱道,“嫂子跟前,哪有你多嘴的地方。” 颜氏把团扇放在炕桌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算宽容了,依着十三年前我进给太宗皇帝的谏言,漫说太子的后院,皇妃贵妃也不能轻易与娘家人照面。”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太宗皇帝那会子后宫家人多以探视为名私传讯息,颜氏拟了懿旨请现今的皇太后用宝,自此以后妃嫔家人不得旨意难进内廷,连皇子、皇子正妃都在约束之列。石皇后入主中宫后宽恩,允主位以上妃嫔朔望之日召见身具诰封的家人,太子妃仿效婆母,也请懿旨令庶妃以上侧室在正朔与娘家见面。王氏有宜人封诰,尽有机缘入宫探视。抱琴此语,无非是提醒颜氏善待二房罢了。 元春刚要辩解,屋外传来击掌声,宫人扬声回道:“太子爷驾到。” 抱琴忙扶元春起身,颜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话音刚落,金昊已经打帘进来:“姐姐在这儿躲清闲,让弟弟好找。” 颜氏放下茶盏微微笑道:“我得看看贾家的姑奶奶可在你这儿受了委屈。” 金昊望向侧室,元春极为不安:“嫂子说笑了。” “有鲁国公主殿下撑腰,我纵想亏待她也是不能的。”金昊笑道,“倘或不信,姐姐只管审一审东宫的下人,保管没对您扯谎。” 颜氏亦笑:“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这样不知分寸,我的手再长也管不到你东宫来。” 金昊建议:“茂儿和琮儿一块儿,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叫茗儿英儿跟他一起读书?” “可别把话说的太满。”颜氏笑道,“这还没百日呢,整天价吵的我脑仁疼,眼瞅着必是淘气的,一个难以招架,再来俩个没轻没重的欺负皇孙,打了官司是你管呢还是我管?” 贾家恩宠太过,颜氏欲从小辈开始抽身,偏就身处局中势难自已,便是两下玩笑,也需有所忌讳。 “嗨,兄弟之间哪有不起摩擦的道理。”金昊故意道,“小时候我被您欺负了那么些回,也没往心里记的。” 颜氏大笑:“行,等着你秋后算账。” 闲谈片刻,金昊即道:“皇祖母和母后该到了,我们过前边去?” 颜氏点点头:“也好。” 送走丈夫与堂嫂,元春良久未语。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想要掂量着用一用“轻”字也得看看她是谁的闺女。皇太子的嫡长女决计不在此列,尤其在她老爹位子很稳、同胞哥哥已是内定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前提下。 正因为如此,小郡主的周岁宴排场比嫡出的堂哥们也不差什么。 小姑娘生来金贵,太子妃把女儿养的水嫩白胖,摇摇晃晃走在大方桌上抓周,最后拿了一对镶宝耳环、一只和鸟的玉佩、一个猫眼的戒指和一串东珠手链。 主持仪式的嬷嬷不吝溢美之词,把小郡主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皇太后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放的?” 嬷嬷细细看了一遍回话:“除了您放的戒指,耳环是主子娘娘的,玉佩是鲁国公主殿下的,手链是贾茂小少爷的。” “哦?”皇太后笑道,“看来郡主是与你们娘儿俩有缘的。” 颜氏点点头:“东南暴乱时,康王姥爷挂帅征伐,在战场上得了一块血玉,经巧匠打磨,做成玉佩三对,分别为鸳鸯、鸾和、凤凰,鸳鸯佩送了裕王姥爷,凤凰佩奉给太宗皇帝,鸾和佩给了娘亲,我在抓周礼上拿走了裕王姥爷的一只鸳鸯佩,另一只后来赏了兴武,太宗皇帝栓婚时赐了凤凰佩,鸾和佩添进了嫁妆,如此机缘下,这三对玉佩竟全到了我的手上。” 皇太后好奇地问:“那另外的五块玉佩呢?” 颜氏回道:“因是三位姥爷的赏赐,除鸳鸯玉佩是我和兴武分戴,另外两对都仔细收着,今日郡主得了一块和佩,另一只鸾佩待其大婚时相赠姑爷便好。” 众人恍然大悟。 颜氏把小郡主抱在怀里:“小姑娘有福啊,我还真怕你小人家看不上老王爷的玉佩。” 小丫头乐呵呵的,颜氏亲了她一下:“跟姑姑出宫玩儿两天好不好?” 太后假意向太子妃笑道:“赶紧把咱们瑶儿抢回来。” 太子妃凑趣:“孙媳正愁着她忒能吃,巴不得有人愿意接手养几天呢。” 太后乐了:“堂堂皇家还喂不饱小郡主?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颜氏逗着小郡主说:“您不知道,萱儿就稀罕妹妹,叔叔家的堂妹还小一个月,整日被她抱着不撒手。” “嗯?”皇后问道,“你们家二房有个年纪一般的小姐。” “是。”颜氏回道,“虽不满周岁,性情是乖巧不过的,由着萱儿折腾,也并不大哭闹。” 皇后点点头:“你们家的姑娘都是不错的。” 周岁宴结束,颜氏向皇后请命:“我代您送老太太回銮。” 在场的命妇不少,皇后还需留后应付,既然颜氏有意,正好顺水推舟地应了。 劳累大半天,老太太不太撑得住,颜氏即道:“您先歇着,赶明儿我再过来请安。” “也好。”皇太后按了下脖子,“你也早回去休息。” 浩浩荡荡离了正殿,颜氏刚要上撵,一眼瞥着提箱的小宫监与太医躬身立在路边,因问道:“哪位主子不舒坦?” 太医磕一头说:“回殿下,明太妃犯了旧症,臣奉懿旨,日日过来问疾。” 颜氏微微颔首:“你帮我带个话,过两日我去给太妃请安。” 太医答应一声:“是” “咣当”明太妃手松碗落,“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太医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太妃冷笑道:“她竟能把我们这些为妃做妾的看在眼里!” 太医不敢搭话。 晚上贾瑚还问妻子:“可办妥了?” 颜氏摇摇头。 “嗯?”贾瑚颇觉诧异,“你没见着元春?” “见到了。”颜氏淡淡地说,“老虎生了翅膀,龙麟都该忌惮三分。” 贾瑚皱眉:“我也是担心有了急事儿她没个帮扶。” 知道妻子今日入宫赴宴,贾瑚想叫她把荣国府在大内的人脉转给堂妹几个,颜氏还没下定决心便被抱琴膈应了一下,金昊又乱入打岔,索性将其丢在了脑后。 “劝你别做国舅的美梦。”颜氏“哼”一声,“就算有那一日,贾宝玉、贾环也排在前头。” “我哪里是为这个想不开。”贾瑚拉着妻子坐在床上,“爷爷和东府大爷爷过世时,都拿阖家前程托付给我,东府有蓉儿和蔷儿在,再照看十年八年,叫他们撑起局面足够了,二叔毕竟是爷爷的亲儿子,我如何能撒手不管?” “好。”颜氏眯起眼,“我听听你的打算。” “贾珠虽然沽名钓誉,论起实学还是有的,他若在世,谋个进士功名不算难事,凭着荣国府的势力,熬到四十来岁也能做个二三品大员,只可惜天不假年——”贾瑚长叹一声,“宝玉白长着一副聪明皮囊,让老太太养的整个儿是彻头彻尾的草包,有福气做个富贵闲人,没人照看——怕连家财都守不住。” 颜氏笑了笑:“娶个厉害媳妇就什么都不愁了。” “贾环有心计,可惜是庶出,据我近来了解,他的心性——”贾瑚摇摇头,“若能跟宝玉换一换,说不准还是二叔的福气。” 颜氏说道:“你忘了,贾兰才是二房正经的长子嫡孙。” 贾瑚苦笑:“想在第三代上出头,第二代起码需说得过去。” 颜氏比较在意的是:“咱们这边的二房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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