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郑家——”颜氏努力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贾瑚无奈:“郑森是有功于国的。” 颜氏小有心虚:“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郑克臧是科道出身,行事一向公正廉明,累迁陕西按察使,后为嫡母过世守制三年,女真犯阙时上书请缨,因女真所部有扶桑浪人效力,主政的金陵公主说道:“国事艰难,岂可缪用倭族之孙?” 有这话放着,郑克臧守足了孝期也没等到吏部的起用文书。 也亏郑克臧人品周正,敬他的不在少数,不乏有去指点迷津的,教其蛰居三年五载再来谋划起复之事,郑克臧却是放得下的人,整日在家中读书耕作,还送了自种的果蔬到明濠府里,明濠偶闻其名,趁着海备之事来找贾瑚荐贤,也是求颜氏高抬贵手的意思。 万历年间倭寇西侵,明军两番东进抗倭援朝,虽说弹压了东瀛鲸吞四海的异志,终究伤了国家的元气,致令女真兴起关外,成为中原百年大患,颜氏能对这个国家有好脸色才是见鬼。即便郑克臧不是悖伦所生的庶长子,只冲他有个倭国的曾祖母也落不得好处。 贾瑚有些无语:“媳妇儿,你这明摆着是迁怒,郑森是有一半外族血脉的倭国外孙不假,郑克臧已经到第三代上了——” “我也没招呼吏部阻人前程不是?”颜氏推开丈夫,“他们妄自揣摩是他们的事儿,我去做什么恶人?” 贾瑚笑了笑:“所以有细腰为美、紫夺朱色的典故。” 撇过外事不提,史湘云进住荣国府掀起了贾家“凤凰蛋”的金玉之争。 春兰其实是当笑话跟颜氏讲的:“都说史大姑娘憨顽,看她行事可不稚气,譬如说送个戒指,除了奴婢,老太太跟前的鸳鸯、太太跟前的司称、二太太跟前的彩霞、二姑娘跟前的川青、宝二爷跟前的袭人才有,别的再是摸不着边的。” “老太太是贾家的祖宗,太太当家,二太太是宝玉的亲娘,二姑娘现管着她,不讨这几个的好怎么如愿?”颜氏微微含笑,“且看着,薛家的更不好相与。” 如颜氏所料,荣府东院很快传出了“金玉良缘”的话,素来简朴的宝钗明晃晃在颈前挂了一只金锁,据说是游方和尚给的,上头还镌着与宝玉配对的八个篆字。 湘云的反应不慢,隔不两日,内宅的主子丫鬟都知道了史姑娘打小戴着一只金麒麟的事儿。 其实在贾母和王氏眼中,史薛二人都是宝玉的备胎,她们都留了心眼:万一找不到十分配得上宝玉的媳妇人选,好歹得跟自个儿一条心,如果宝玉在后头入了公主王爷的眼,那可抱歉,这两位立刻都得出局。 横竖自个儿的侄女不会嫁给他,颜氏索性安稳看戏,湘云有贾母撑腰,又跟宝玉挨的近,算是占据了地利,宝钗也不弱,除了亲姨娘外还有亲妈做参谋,手里又有钱,还是贾家众口夸赞的端庄人,“人和”这条占的稳稳贴贴。至于天时——别说元春现在只是东宫庶妃,就算这会子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封她当贵妃,也不敢随意跟家里祖母耍威风;而贾母也得给皇孙的外祖母留面儿,再者并不是真想将湘云聘为孙媳,倒是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四月殿试开榜,蓉蔷兄弟都在百名之内,两府大摆筵席,庆贺二人金榜题名。 小戏是从金华行宫传来的,一众姐妹兴致盎然,宝玉同贾环贾葵贾兰贾茂进来请了安,眷恋不舍地瞄着贾母不愿离开。 贾葵已经告罪:“孙儿回前边去。” 张夫人笑道:“看着你老爷,别让他喝高胡闹。” 贾葵应了,贾敏极为羡慕地说:“有这样的儿孙,老太太和大嫂只管安居高乐,再没有烦心议论了。” “小小年纪,哪当姑妈高赞。”颜氏笑吟吟地说,“说句讨我们太太嫌的话,早先我是真怕他跟老子一般长成道学,白费好些力气,还真就长成了一名小道学,可见有些东西是从血脉里传下来,想改也改不了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葵的脸红到了耳根。 宝玉怏怏无趣,不管外头的人怎么推崇他,只要跟贾葵站在一处,五彩的凤凰也要变成布景板。 史湘云见宝玉失落,故意指着戏台子跟他说话:“二哥哥,你瞧那个唱小生的像谁?” 宝玉出着神一望,脱口说了句:“有些宝姐姐的样子。” 湘云掩罪而笑,宝玉觉察失言,极为紧张地看向宝钗。 宝钗早被气白了脸,颜氏淡淡地说:“世人都长着一个鼻子两只眼,谁比谁差许多?” 史湘云不自在地别过脸,宝钗见颜氏开口,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贾敏瞧出是小儿女吃醋的意思,觑着王氏脸色朝张夫人苦笑了一下。 颜氏即道:“这里都是女眷,你们请过安便回前边去吧。” 贾葵等依言退出,席上复又热闹起来。 贾母问贾敏:“泰哥儿下科也该考了吧?” 话题朝安全区域转移,颜氏捏了下额头:“听场戏都不消停。” 趁着婆婆往贾母跟前奉承,秦可卿把儿子交给乳母,悄悄问她:“婶子,蔷叔家的女伶还在您那儿?如今他中了进士,您可有打算。” 颜氏一愣:“你不说我都抛脑后去了,倘若贾蔷心思不改,这倒是桩极麻烦的事儿。” 可卿点头:“您侄儿也是这样说的。” “按理讲,弱冠未婚的进士还不得教满城闺秀抢破头?他也不该想不开吧?”颜氏讲这句话时连她自个儿都不相信。 可卿说道:“您侄儿的意思是想法断了他的痴念,万一闹开了可是一辈子的前程。” 颜氏愈发上火:“我自有计较。” 鲁国公主调教出来的人,一大特点就是“隐忍待时”。据颜氏观察,顶多等到授官,贾蔷一定会来找自个儿要人。 正在头疼,林之孝喘吁吁跑进来:“公主大奶奶,乾清宫夏公公前来传旨,大爷立请大奶奶过前听宣。” 内院一阵慌乱,颜氏站起身:“且去瞧瞧。” 皇太孙金琮得了风寒急症,自昨晚起高热不退,内廷是来搬镇山太岁的。 颜氏挺想把夏守忠骂个狗血淋头,氤氲变幻地咽下一口气,铁青着脸唤贾茂:“走吧。” 夏守忠赶忙弯腰,伸着胳膊扶颜氏外走,好好的庆贺宴弄成虎头蛇尾的结果。 宫里有三位主子病不起,头一个是当今天子永泰皇帝,第二个是未来天子金昊,接着便是第三天子金琮。颜氏到东宫时真是一裹儿的乱,满屋子药味就是看不到药在哪儿。 听得内监传报,太后念佛、皇后开脸、储妃落泪,颜氏行了礼后往床榻瞧了一眼,先问御医金琮的症候。 御医回道:“依脉象似是肝火过胜,然又不当这般危殆,且太孙体表不热神志昏迷,反倒像痘疮不发的样子。” “昏话!”颜氏瞪眼,“太孙早已出花,哪里再生痘症?” 御医赶紧俯跪:“臣学艺不精,臣罪该万死。” 颜氏近前,发现金琮面色潮红,果与昔日出花之状相似,试了脉息,又没察觉大恙,眼中带出困惑来。 金琮昏迷,只知梦呓难受,并不能道出切身感受,颜氏盯住金昊许久不曾言语。 金昊麻了头皮:“姐姐,是我有不妥的地方么?” 颜氏转头吩咐:“取匕首、银针、冰块来,再拿个盅子放这儿!” 太医那儿有现成的银针,金昊打发随侍太监将书房里的短刀拿了来。 颜氏又命贾茂:“车前草你认得?奉着太子妃娘娘去大明宫采些来,越多越好。” 太宗皇帝过世后,大明宫有些荒废,颜氏即着内务府收拾了花园,自有宫人常去照管。 太子妃忙道:“我自己过去就好。” 颜氏摇了摇头。 皇太后吩咐身后的嬷嬷:“好生伺候着茂哥儿随太子妃过去,他亲自采的效力更好。” 太子妃顿悟,领着儿子行礼而去。 颜氏支走他们却是另有所图,褪去金琮的衣袖拿冰镇了片刻,示意金昊托盅上前:“在这儿划一道,别把血撒了。” 金昊并不多问,忖着力道轻轻一割,立时挤了半盅血出来。 颜氏按着金琮的手腕示意御医:“查一查!” 御医恍然大悟,赶紧拿银针验血,帝后夫妻并皇太后与金昊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确认再三,御医回道:“千岁,太孙之症并非因毒而发。” “知道了。”颜氏横抱金琮,手上已有触动:“金——太子,帮把太孙翻过身来。” 太子依言而行,颜氏脱了金琮里衣:“病根找到了。” 众人又喜又惊,都凑到床前往金琮身上看。 皇太孙的腰背一线水疱,御医有些受惊:“这难道是——” “腰缠火龙!”颜氏微微点头。 皇太后忙问:“症候可险?” 颜氏沉吟不语。 太子妃与贾茂避过血腥一幕,采了车前草回来,见状央求颜氏:“姐姐,还求你救救琮儿。” 颜氏即命御医:“拟了处方予我过目。” “嗻”御医觑着颜氏脸色问,“千岁——” 颜氏打断道:“你叫谁呢!” “啊?”御医猛的反应过来,“臣万死!臣万死!” 皇帝恼怒:“有话快讲。” “是!是!”御医磕着头掉向颜氏,“臣是想请示殿下,要用催发的方子还是用消肿的方子?” 颜氏冷声道:“都到如今了还怎么压回去?” 院使院判重新试了脉息,聚在一处拟了方子呈给皇帝,皇帝挥挥手:“拿给大公主看。” 颜氏大略扫了一遍:“拿药吧。” “但——”御医有些犹豫,“万一大火,皇孙未必熬得住。”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颜氏斥道,“皇家白拿俸禄养着你们,就知道明哲保身。” 御医再不敢多嘴,退到偏殿备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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