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三次施针,颜氏果如老丈所言复现生机,上下无不欢悦。  开具了调理的处方,老丈起身告辞:“公主既已无碍,腐朽尽可功成身退矣。”  “且慢!”皇帝说道,“朕曾有言在先,凡能揭榜者,无论其后如何,必将先予赏赐慰劳,先生大能,医痊小女,若有所求,朕无不允肯。”  老丈笑了笑:“医者父母,腐朽岂能因患邀赏!”  贾瑚央道:“先生,内子初愈,倘若不适,无以求告。望拜先生尊讳下处,多请赐教。”  老丈摇头:“将军放心,只要依据腐朽所嘱,公主再无大碍。”  颜氏榻间俯身:“妇人何能,累及先生辛苦?救命之恩,无以报答,此妇人之过也!”  说完这话,颜氏吩咐贾葵兄弟:“还不向先生磕头?”  贾葵贾茂依从母命,跪到老丈身前叩头为礼。  “快起——公子快起。”老丈犹豫了一下说,“公主殿下与皇上陛下有大恩于腐朽,稍答万一,何以足谢?”  皇帝与颜氏对视一眼,两人都觉疑惑:“朕并不与老丈相识,有何恩典垂赐?”  老丈微微一笑:“腐朽原出凤阳朱氏,表字上慈下焕,乃七十年民间云鹤也!”  “朱——朱慈焕?”阖殿俱是抽气之声,皇帝语气颤抖,“你是前明思宗皇帝的五皇子?”  “过往清烟而已!”老丈从新行礼,“陛下以国礼待前朝后裔,虽先秦仁主不能比拟,腐朽无以为报,岂以残躯为念,不体亡姓感怀之情!”  明濠之案后,皇帝索性大方一回,除了封侯赐禄的“三恪”礼,又谕工部会同礼部营修眀陵,虽是面子工程,实实在在赚到了不少称颂。  皇帝反应过来,赶紧示意金昊:“扶先生起来。”  老丈致意告辞,众人唏嘘不已。  折腾三四天,颜氏终于可以出宫回家,东宫的女眷、宫人、内监、侍卫无不称愿念佛。  颜氏这一病把元春吓得不轻,为着鲁国公主清了东宫的事儿不论,吴太妃母子还担了觊觎龙椅凤位的罪名。早先以为堂嫂在忠廉王案中犯忌失了内宠,岂料见危立章,第一得皇帝器重的雍亲王一句话没说对地方就开罪了皇太后。庆幸没有对颜氏不礼貌的同时,元春下定决心找机会嘱咐父母,千万不可见弃了堂兄一房。  对于贾赦夫妇来说,尊贵儿媳更重要的一层身份是孙子的亲妈,她能平安,做爷爷奶奶的先替孙子欢喜!  送颜氏回来的是坤宁宫总管太监,临走时站在外间捎话:“奴才还有一句话说给老太君并荣侯夫人。”  婆媳肃立:“公公指教。”  “公主千岁出宫前,皇太后老圣人吩咐主子娘娘,要陛下下旨给荣侯府上下,如有不长眼的招惹殿下生气以致犯驾,断断不能留他!府上虽算东宫之亲,哪怕是太子妃,冲撞殿下也是罪过。主子娘娘忧心碍着人伦叫公主难做,委婉劝着老圣人收回成命。虽是这般,主子娘娘还要奴才转致上意,千岁倘若有个好歹,陛下与太子太孙可都会变成太宗皇帝的不孝子孙!”  贾母与张夫人唯唯称是。  婆媳对婆媳,贾家婆媳明显要膜拜在金家婆媳的脚下。  出于对妻子的尊重,贾瑚并不会主动过问内帷之事,今次破例,没有忌讳的扎在妇孺堆里。  “萱儿大了,以后学着管公主府的内务,那边有长史,不懂的请教你蓉哥嫂子。”贾瑚看向秦可卿,“以后你就多受累了。”  可卿赶紧起身:“叔父放心。”  “郑国府——”贾瑚犹豫了一下,“瑾儿的婚期不会早过明年底,你带玥妹妹管一阵子!”  贾瑾和贾玥也都应了。  贾瑚最后说:“荣国府这边还得辛劳弟妹辅助太太。”  贾家三府的格局至此敲定。  两只小娃娃多日不见母亲,都贴在身边不愿意走,颜氏摸着哥儿俩眉角的朱砂痣,挨个儿亲了一下:“娘不在家,你们有没有听老爷和太太的话呢?”  乳母代回:“正是应了母子连心的俗话,公主不在,两个哥儿都不欢实,今早许是预感着您会回来,比平日乖巧的更多。”  “是么?这几日是辛苦你们了。”颜氏吩咐春兰,“给赏。”  乳母嬷嬷们慌忙推辞:“太太已经给了厚赏,奴婢实在受恩有愧。”  颜氏笑了笑:“你们尽心服侍便好。”  众仆这才谢领退出。  “得看着你们俩成婚啊。”颜氏搂着贾英自语,“虽说驸马爷不能续娶,找个有心思的侧室收在房里也够难受的,府中的妖孽不少,好不好的把你们两块胖肉团子叼了去,那时为娘的才叫死不瞑目呢。”  春兰听到这话嗔怪道:“主子,您既知道两个小爷还离不得亲娘,那就更得保重身子,起码等到四爷抱上曾孙再想自个儿的事儿。”  颜氏苦笑:“将来如何,再不是我能管制的。”  打次日起,前来问安的内外亲友络绎不绝,宫中内侍一天两回过府探视,幸亏贾瑚早作安排,否则还得颜氏辛苦操劳。  这日张夫人正哄孙子玩耍,琥珀过来传话:“老太太有事儿与太太商议。”  张夫人放下贾茗,吩咐丫鬟两句后即往荣庆堂而来。  聚得人齐,贾母说道:“叫你们过来不为旁事,公主如今大好,都是上苍的庇荫,宫里皇孙与庶妃特特凑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交给二太太,要为公主大好打两日平安醮,我寻思是庶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并不好拒绝,这才叫大太太与珍哥儿媳妇来商议。”  张夫人颇为意外:“竟是庶妃想的周到,媳妇再没有考虑到的。但庶妃要照顾皇孙,哪里有许多积蓄?还该媳妇出钱,领受庶妃与皇孙的美意即是。”  王氏忙道:“嫂子说的哪里话,公主为贾家那样操劳,我们并出不上别的力气,只于小事上尽份心意,也是稍减愧疚的私情。”  张夫人见王氏如此放低身段,反倒不好多说什么,代颜氏道谢后议起章程来。  直到万寿节,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那个面目坚毅的铁娘子。  为着此前劳累宫廷,颜氏送的万寿节礼是内外独一份。这其实是恶性循环,因与皇家亲近,有了事她不能不管,一旦管的有功皇家就不能不赏,皇家的赏赐不能不受,否则便是沽名钓誉别有所图;既受皇家赏赐,地位自会随之提高,与皇家的关系愈发亲近——长此以往,结局越发超出颜氏的掌控。  “姑妈。”颜氏是压后走的,刚出坤宁宫就听到有人叫她,转头瞧去果然是与贾茂在一处的皇太孙金琮。  颜氏笑问:“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子正得闲,快进去吧。”  “侄儿是来找姑妈的。”金琮仰起脸,“侄儿有话问姑妈。”  “嗯?”颜氏稍觉诧异,“太孙说给我听一听。”  “姑妈,您生病是不是因为——”金琮渐渐低下头,“因为侄儿——”  “谁跟你说的?”颜氏笑道,“你是缠火龙,姑妈是产后病,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不是这个——”金琮摇摇头,“姑妈想离皇家远一些,可因为侄儿又不得不走近,所以心情不好才病的。”  颜氏怔怔看向金琮:“哪个教的你这些话?”  “是侄儿自己想的。”金琮盯住她,“所以,真是这样对不对?”  “琮儿啊!”颜氏俯身与其对视,“哪怕预料到结局,有些事也必是该做的,你还小,等将来就能明白姑妈今时的苦衷。”  金琮还想说什么,颜氏已经直起腰:“快去请安吧,晚一点儿皇后娘娘便该休息了。”  贾茂在马车上询问母亲:“娘,您不跟太孙讲,对儿子说一说呗?”  颜氏反问:“茂儿,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贾茂想了一想:“研制兵器的大师傅——像戴先生那样能造火枪火炮的。”  “好。”颜氏搂过儿子,“只要开心,咱们做什么都成。”  贾茂眨眨眼:“娘,您问的话儿子回了,儿子问您的话您还没答呢。”  “好,娘告诉你”颜氏想了一想说,“娘的外祖父康桓亲王是taizu皇帝的幼子、太宗皇帝的亲弟。除了臣子,从血统上讲为娘还是金家的外孙,亲人有了事,娘不能不管,可皇家的亲人与寻常门第并不相同,皇姥爷太宗皇帝、舅亲永泰皇帝、表弟东宫太子、侄子皇太孙——他们都是能执掌生杀大权的人,外面的的人——包括你的父亲,觉得维护皇家是为忠君爱君的大义,为娘则是眷恋亲情。为大义的不计得失,为亲情的不受委屈。我今日待他们好,再受不得将来他们待你们兄弟不好——”  贾茂似懂不懂。  颜氏扯了下儿子的耳朵:“好了,娘说的多了,你长大后自能明白。”  即待次日,两府女眷果然摆了执事往清虚观而去,京城各府听得是齐鲁公主的好事,忙备猪羊、香烛、茶食之类赶来送礼,一波一波络绎不绝,全似摆了大祭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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