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这一世足够长寿。她一生单身,勤于政务,是在睡梦中无灾无痛,悄然去世的。    阿福在此生的最后一个梦里又见到了那名女子,她就像花瓶上描绘的折枝花,数十年如一日,仍然是那么年轻、美丽。只是,她面上不见了骄横之色,也不见了悲伤愁苦。    得到了几十年的供奉,她终于可以投胎转世了。看着阿福的经历,她明白了老人家常说的一句话:前半生靠祖荫,后半生靠自己。    只是,单靠她自己的力量,她做不到如今这般——让父亲安心,让祖先荣耀,让功绩永垂。    她最后的一点怨念和执念也彻底消失。她感激地向阿福拜了一拜,化作了青烟。有一点金色从她身上飞出来,落在了阿福身上。    “滴滴滴,三世之鬼的遗赠,幸运点加1。”    阿福睁开眼睛,看见那金色水滴大了许多,也亮了许多。    她一看见它,就觉得亲切极了,她伸出手指,捏了捏它——哇,好柔滑的触感,柔韧度百分百哦!    那水滴被她一捏,变了形,还害羞地变成了粉色。    “这一世,仍然没有他呢,”阿福怅然若失,问道,“他还好吗?”    水滴连忙上下飞了飞。    阿福知道它这是在点头,不由得安下心来。    “滴滴滴,下一个世界,传送启动,3、2、1。”    光芒大盛,她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片幽蓝。    “任务——活下去。”    一阵难耐的痛楚和晕眩过后,她平静了下来,香甜地睡去。    这是一个海洋占百分之八十的世界,海洋污染严重,陆地上的婴孩出生率越来越低,兽人们的躁乱症越发严重,整个世界都面临崩溃。    而在海洋深处,世界之心温柔地孕育着自己的希望——人鱼。    世界之心已经抚育过一次了,但是它失败了。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次失败,那么整个世界都会立刻崩溃。    “大祭司,古神卵动了。”一位守着祭坛的小人鱼激动地游回去禀报。    大祭司匆匆赶来,对那枚古神卵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测,然后满含喜悦地宣布道:    “它的生机果然更浓厚了,过不了多久,海洋的宠儿就会出生。”    整个人鱼族都对此充满了期待。就连尊贵的海王,都撇下公务,整整在此守护了一月。    可是,五十年过去了,那枚古神卵再也没有动过一下。人鱼们对此,渐渐地失去了热情。很多人鱼甚至都认为是大祭司预言错了。    大祭司耗费精血,运用了各种秘术,催使古神卵加快速度孵化。    可是,那枚古神卵仍然纹丝不动,阿福在其中呼呼大睡。    五十年后,大祭司去世,他唯一的徒弟实习祭司一直没有成长起来。祭祀庙宇和祭坛这些地方都渐渐地荒废了。很多人鱼都认为,那枚神卵变成了一枚古化石,再无生机。    而慢慢长大,从来没有成功运用过一个法术的实习祭司,仍然固执地独守着祭坛。    “安曼,笨安曼,蠢安曼。”一条小人鱼朝他吐了吐舌头,游走了。    “安曼,一个法术都不会的安曼!”又一条人鱼唱着嘲弄他的歌,飞快地游开。    刚捕猎回来的安曼不为所动,笔直地朝神庙游去。    “安曼,只要你不是实习祭司,你就会发现,你还是条强大的人鱼。”一个见过他英勇捕猎的人鱼,苦口婆心地劝他道。    阿曼是一条英俊而又强大的人鱼。他银色的眼睛如传说中高山上的积雪,银色的长发如凝固的海浪,流线型银色的鱼尾,就像是蓝天上最纯净的云朵。    只要他不是一名蹩脚的实习祭司,一定会有许多人鱼想要嫁给他。    “我是一名实习祭司。”安曼清冷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他的银色尾巴一甩,游回了破败的神庙里。    因为年久失修,神庙和祭坛周围长出了无数海草,将那些贝壳、礁石和祭坛都缠绕了起来。    那些嘲笑安曼的小人鱼从来不会来这里,因为他们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海草紧紧地缠住,难以脱身。    “噗叽!”小人鱼阿福在古神卵里用尾巴敲击着卵壁,开心地吐出一串水泡泡,跟他打招呼。    ——安曼,你回来了。她欢快地说道。    “嗯,今天捕猎了最凶狠也是最好吃的泰塔鱼的嫩肉,你要是出来了就给你吃哦!”安曼用食物诱惑她道。他还拿出一条嫩肉,作势要扔进自己嘴里。    “噗叽叽叽叽!”    ——不要,我立刻就出来。为了美食,小人鱼赌气地继续狂风暴雨般敲击着卵壁。    可是,她再一次失败了。    ——曾经,有无数的美食摆在她面前,那名俊美的祭司也准备好了要投喂,可是她却打不破一层薄薄的古神卵壁。    “噗叽叽叽呦!”    她垂头丧气地抱着鱼尾,说道: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浪费食物,我就全吃了。”安曼说道。他故意张大了嘴巴,把所有嫩肉都当着她的面,扔进了嘴里。    “哼!”小人鱼扭过身不理他。    安曼将食物放进嘴里,如冰雪般的眸子悄悄地融化,他的眼中含了笑意,那注视她的眼神,就像一泓清冽的春水。    大祭司死后,安曼每次打架输了,或者捕猎失败,都会伤痕累累地回到神庙,小心地抱着那枚古神卵。    “大祭司,他们都说你撒谎,这么久了,古神卵都没有孵化。”脸色通红的小安曼,眼睛里含着泪珠,愧疚地说道:“也许,当初是我看错了。那枚古神卵,并没有动静。”    大祭司严厉地看着他,说道:    “为了避免责骂,就要心安理得地说谎吗?别忘了,你是一族的希望——实习祭司。如果连你都会说谎,那么人鱼一族就再没有生存的价值,会被公正的海神抛弃!”    “是,我知道了,我是一名实习祭祀。”小安曼抽抽鼻子,语气坚定地说道。    这么一说,就说了很多年。    守护古神卵孵化,是实习祭司的责任。这是他在神庙里,唯一的工作。    有一天,受伤的安曼正抱着它休息,忽然觉得怀里那枚幽蓝色的古神卵动了一下。    安曼顿时激动起来。    他不错眼珠地看着,看见那枚古神卵渐渐地变成了半透明。里面,孕育着一个小小的人鱼。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爱的人鱼。    蓝色的鱼尾,就像是一把小巧的扇子,又像是一朵精致的花。海蓝色卷曲的长发披在她的肩头,她用小手揉揉眼,又秀气地打了一个小哈欠。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忽然愣住了。    ——人鱼哎,她的面前有一条活生生的人鱼!    “好可爱!”安曼在心里激动地叫道。    在这一刻,无数的责骂和误会,无数的孤独和坚守,全都有了回报——她就要出生了。    阿福看着那片熟悉的幽蓝。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是软的。她微微抬头,吐出一小串水泡泡。    “这是古神卵的壁壳,打碎它就能出来了。”安曼用他天生清冷的声音说道。    阿福本能地用尾巴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囚住她的墙壁。那墙壁很有韧性地扩张了一下,并没有应声打开。她又熟练地用自己的尾巴敲击了墙壁数次,直到累了,开始休息。    “噗叽?”她歪着头问道,一不小心,就又吐出了一串美丽的泡泡。    ——你是谁?她问。    他似乎能听懂这位婴幼儿人鱼的语言,温柔地看着她,说道:    “我是实习祭司,立誓要守护你一生的实习祭司。    “噗叽噗叽?”她扭动了一下身子,把鱼尾巴抱进怀里,疑惑地问道。    她不知道她的姿态,萌的人鱼心都要化了。    安曼在心里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坚定地站在那里,而不是弯下腰,在水里激动地打个滚儿,这就用尽了他全部的毅力。    ——安曼,要知道你可是实习祭司!安曼在心里说道,你一定要给新生的海神留下一个好印象,最好的印象。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你是——海洋的宠儿,新生的海神。”    “噗叽叽?”    ——这是哪儿?阿福问。    “神庙。”    “叽叽叽叽叽?”    ——只有你一个人鱼?    “嗯。”    “叽叽叽叽噗?”    ——你能帮我从古神卵里出来吗?    “不能,我不会法术。”    “哼叽噗?”    ——一个法术都不会?    “嗯。”他诚实地点头。    “叽叽哼噗叽?”    ——你胳膊上流的是什么?    “是血。”    “叽噗叽?”    ——打架输了?    “嗯。”    “哼唧噗叽,叽叽叽叽噗!”    ——哈哈哈,你太弱了,只有一个人的神庙,从不会用法术的实习祭司,打架还输了!哈哈哈,没关系,以后我罩着你!我可是海洋的宠儿啊!阿福笑道。    安曼也笑了起来,他清冷的声音,如同月夜撞击在礁石上的如玉的海浪,他心情愉快地说:    “罩着我,你确定?你可是打不破卵壁,连出生都没办法的弱小人鱼啊!对了,加上你,现在神庙里的弱小人鱼有两个。”    “哼唧。”    阿福生气了,把尾巴缠在身上,转过身不看他。    ——就连生气都这么可爱啊!    安曼开心地看着她,神庙里不再是他单独一个人了。他用水草缠绕在自己流血的手臂上,安心地想道。    “我叫安曼,也许该给你起个名字。”他说。    “哼唧叽!”    ——我叫阿福。    “阿芙是一个好名字,盛开在海洋里的芙蓉花,就叫海芙吧。”安曼拍板道。    “叽叽哼!”    ——是福气的“福”!    “嗯,福气的‘福’,‘海福’,真是一个既土气又健康的胖娃娃的名字啊!”安曼笑道。    “哼唧哼!”    ——我就叫阿福啦,名字有什么好笑的!阿福赌气不理他。    ……    “哼!”    ——这都多少日子了,好吃的看得见又吃不上!    阿福在无限怨念里又伸着尾巴一甩,“咔擦”一声,古神卵壁竟然应声而碎。    两个人鱼同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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