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的冬季无疑是干燥而令人不快的。 虽然北陆曾经被称为光明大陆，不过光明之神留下的遗迹显然不足以继续支撑这整个大陆处于永恒的光和温暖之中，起码在这个隆冬的季节，北陆也同样经受着极为漫长和寒冷的黑夜。 并不是所有生物都畏惧寒冷，比如落日山脉以北的半兽人和雪怪们就并不怕。他们身上厚实的皮毛足以抵御冬季的严寒，然而与寒冷相伴而生食物缺乏，却并不能够靠着天生的优势来抵抗。因而在缺乏食物的冬季，他们经常潜伏在黑暗的山林深处，等待着路过的旅人扑入他们的陷阱。 明明不会饿死的，然而饥饿感却并不因此而消失。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们似乎反而变得更加饥渴了——经管他们本来也并不会衰老和自然死亡，可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是，死神的离去确实对他们有所影响——他们似乎变得越来越渴望人类的鲜血，还有生喰血肉的快感。 敢于在这个季节越过落日山脉的“车夫”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也让这一行的酬金越来越高。越过日落山脉一共需要二十八天，在这段无聊的赶车时间里面，莉莉用一种花的汁液把手指甲涂成了很鲜艳的红色——她一直喜欢这种红色，比鲜血更加热烈和浓重一点的红色——然而干燥的季节让好不容易凝固的颜色很快风干掉落，不过在这一条重复走过几百遍的路上并没有其他消遣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她反复地涂了五六回，看起来毫不厌倦。 她当然是个亡命之徒，虽然年纪还轻，不过在这一行里，也早早地混到了一点名气。马车一点一点从城门口压过，城墙边上站着的士兵熟练地打开了城门，冲着她抛了个眼色。莉莉因为这个眼神稍微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士兵，长得还算英俊，不过不是她喜欢的那种，要是更加秀气一点她或许会考虑停下来，在这座城里过个夜什么的。于是她并没有施舍给对方更多的表示，驾着车子离开了这座刚刚抵达城市。 她其实心情相当不错，死神离开这么久，好的货色就变得越来越难得了。难得这一趟入手的货物货色大多都还算满意，过了这座城市之后，也只剩下一件没能卖出去，穿过满是半兽人和哥布林的落日山脉一路的辛苦也算是值回来了。 莉莉转头看了看剩下的那个卖不出去的货物，和过去一个月里每一天一样，她很安静地抱着一柄黑色的长剑，坐在笼子的角落里面，罕见的黑色头发和眼睛让她看起来非常安静。倒不是长得不够漂亮，事实上，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尖货色，但是起码莉莉最初收下她的时候觉得她长得还挺不错的，莉莉当时以为这个女孩子应该是最早被人挑走的，毕竟这种纯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并不多见，不少贵族总是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宠物的。 然而这个女孩在过去二十天里吃得很少，等莉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饿得脸颊都陷了下去。再漂亮的美人这幅模样面黄肌瘦的时候也是令人有点反胃的，再加上她这幅不哭不笑的表情实在是太不讨好了。一个抱着长剑不松手、又穿着质地良好的剑士衣服、一脸半死不活的女孩子，总想让人离远点的。虽然这个国家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剑士，但是总会让人怀疑假如收下她的话，以后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失去了死亡的威慑之后，不管是妓.院的主事，还是给贵族们挑选宠物的人，其实都并不太愿意碰这些看起来就很不顺从的家伙。人都是喜欢过得轻松一点的，这种一看就油盐不进的家伙，就算剁成肉末，也不好说日后她的骷髅架子会不会带人来寻仇。 即便带着这么一个累赘，莉莉心情也相当不错，下一个目的地，也是这一趟的最后一站，结束之后就可以回家歇着，喝一杯酒睡一个好觉。这中间的路途很安全，又加上得四五天的行程，倒并不急着赶路。莉莉啃了两口中午买的烟熏过的肉，味道腥了点，有点难以下咽。她随手把一整包肉都扔到了笼子里，然后拎起酒瓶灌了一口，转过头看着笼子里的少女。少女并没有动，也没有看向那袋子肉。莉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之前跟你说，笑给他们看对你们比较好，你以为我是想害你们是不是？现在看看，谁都看不上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敢要你们这种货色？讨好他们本来就是对你们最好的。” 德西娅抱着怀里的剑，听到声音稍微抬起头，似乎对莉莉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有这么做的必要。” 做这一行，每个人很清楚这一行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和自己运送的货物谈论必要之外的话题，尤其不要询问名字。不过莉莉到底还算得上年轻，并不能理解这条规矩被定下的原因，再加上眼前这个少女这样的实在是很奇怪，莉莉突然好奇了起来：“反正现在也不急着了，说说看呗，你是怎么被抓住的？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很好骗的家伙嘛。” 德西娅并不清楚莉莉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感兴趣，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照实回答道：“之前雪暴的时候，我看到雪地上躺着一个人，以为他冻僵了，想把他拖到温暖的地方……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在笼子里了。” “真是令人作呕的伎俩对吧。”莉莉露出嫌恶的表情，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明明跟他们说过，别用那种方法了，不过那群下作的混蛋……算了，反正我们也没多干净。不过只是冻僵而已，反正又不会死，你干嘛多管闲事？” 德西娅看了莉莉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莉莉别了别嘴，对于自己的货物这个态度非常不高兴：“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德西娅看了她一眼，“我不觉得不会死就可以不管。” “被好多人宠着养大的白痴大小姐。”莉莉看了德西娅身上质地良好的布料，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尖着声音这么说道，“嘿，我可告诉你，就算你是贵族出生，接下来也没有人能救你了。你知道你会被送去哪里么？你听说过马戏团么？” “马戏团？”德西娅歪了歪头，不明就里地重复了一遍。 莉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家伙一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姑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偷了把剑就跑出来了：“你就快被送到那里去了！他们家这次跟我买了一个人类，什么样的都行，那里的人可不管你是谁，只要到了那里，都是一样的——和动物们一样被对待，和怪物厮杀，然后带着残破的身体苟延残喘。” 德西娅似乎对这种恐吓并不上心，不过她总算回过了头，轻声重复了一个词：“厮杀？” “是啊，厮杀。”莉莉用力点了点头，“我跟你们说过，被之前那些人带走有什么不好。男人嘛，不就是那种玩意儿，张开两条腿，稍微忍受几个不喜欢的男人，就能得到好生活，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你看，我们空闲的时候每周也会找几个男人上床，只要活得开心，又有什么关系。” 德西娅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看着莉莉一边啃着一包干牛肉一边这么嘟囔，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莉莉不高兴的目光中开了口：“要是真的那么好的话，你长得也不错，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莉莉正在吃面白，听到这句猛地噎了一下，用力咳嗽了两声，抬起头：“什么？你说什么？” 德西娅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我是问你，假如你真的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带着这么多人翻过落日山脉，穿过那些危险的丛林，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才能换几个雇佣金？就像你自己说的，反正你闲着的时候也是会找几个男人的，你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去和那些男人上床，让自己生活得舒服一点呢？” “那种除了有点钱脑子里塞着牛粪的男人也想跟我上床？”莉莉被这话气得差点跳了起来，根本没过脑子，张嘴就骂，“我呸，什么鬼话。我看得上的可不是那种玩意儿！想让我去讨好他们？做梦吧我呸！” 德西娅安静地看着莉莉骂完，然后从地上捡起她先前扔下来的那一包熏肉，往嘴里塞了一片：“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要来劝我？讨好他们来换一点活下去的钱，和有一点钱随便找个喜欢的男人上床，这里面的差距，你不是清清楚楚的么？说着尊严什么的没什么用处，但是尊严这种没用的东西，你自己不是宁可过着随时这种可能死掉的日子，也不肯丢掉么？” 莉莉一口气顿时卡住了，浅棕色的皮肤憋得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到前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用力抽了一鞭子驾车的迅兽。 德西娅饿了很久，本来就没有力气，被这一下突然加速带得在笼子里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来。木制的栏杆撞得她脊背生生地疼，她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握住了手里那一包熏肉，没让它被抛出去，等笼子稍微稳定下来了，立刻向嘴里再塞了一片，用力地咽了下去。 莉莉坐在前面，看着她这个样子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知道接下来要厮杀才开始吃东西，早就晚了。看看你现在跟狗一样的样子，你就等着被切成碎片，在泥里烂掉的时候再后悔现在做的事情吧。” 德西娅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重新坐到了角落里，摇了摇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哈。”莉莉又冷笑了一声，一边又忍不住随手从包里又拿了几个土豆扔过去，“你想吃就吃呗，我倒是看看，你能撑多久。希望我下次到福克镇的时候，你还在呢。” 德西娅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清脆的鸟叫突然从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莉莉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她瞬间就抛下和德西娅的那点口角和小情绪，飞快地勒住迅兽，从车上翻了下去。很快，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就旁边的小林子里飞了出来，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叽里咕噜地叫了一顿之后，又小又圆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它才从嘴里吐出一卷有它半个身体那么大的羊皮来。 莉莉抓出了它吐出来的羊皮，随即毫不吝惜地把小鸟扔到了地上，小鸟张了张嘴，惨惨地叫了两声，发现自己并不能从面前的人类那里换来什么同情之后，就扑腾着翅膀重新挣扎着躲进了草丛里面，等待着力气回复。 莉莉用力甩了甩羊皮上粘着的胃液，然后才展开来，还没看完，先骂了一句：“这个婊.子被牛操了才养下来的混球！他妈的活该！” 德西娅本来并不没有关注莉莉到底在看什么，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精彩了。德西娅忍不住稍微回头，看这莉莉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愤怒，突然之间就转成了狂喜。她随手把手里的酒瓶子扔到了一边的地上，动作矫健地跳上了车，飞快地对着迅兽抽了两下。车子飞快地向前冲去，这一次德西娅有了准备，一只手死死地吊住了一根木栏，总算是没让自己再滚两圈。 大概是太开心了，以至于莉莉迫切地需要一个对象来听她说，哪怕这个人是刚刚吵过架的德西娅也行：“妈的，这么大单的生命，那个老畜.牲明明知道他做不来，还暗地里抢过去了，也不撒泡尿自己照一照自己什么德行做不做得来！现在好了，赔上了半条胳膊两只眼睛彻底安分了，这生意还不是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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