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它矮马,性子温顺又耐劳,村民们打完猎,便是由它们拖着满载着猎物的筏子回到村里。村民们喂它们一顿草料,解开它们身上的绳索,它们就会自己顺着原路返回不暮山中。”    素衣顺着罐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剩下的连粥带陶罐地搬到阿陌面前。    提手处虽然垫着好几层树叶,但仍然烫得她捂耳朵。    阿陌瞥了她一眼又拿起大木勺从罐底舀了半勺干的添在她碗里。    “我也想弄匹马,这样就能跑得更远一些,猎些好物。可这矮马实在是……”    西北王府每年都会从西域购进一批大宛马,里面不乏高大神骏日行千里的良驹。故而这些性情温良有耐力的矮马在阿陌眼中与牛羊宠物无异。他瞧不上。    素衣端着碗朝着进山的路口望了望,微微有些出神,半响才道:    “其实这不暮山里也不是只有短腿矮马,还有个头高大野性难驯的大野马。哥哥十几岁的时候,就曾在这山里驯服过一头浑身雪白的大白马。他还因此摔伤了腿,阿爹给他上了好几个月的夹板,阿娘满世界弄各种动物的蹄筋煮给他吃,可是待他腿好后却被爹和娘联手绑在的柱子上,屁股都被打烂了……”    “真的?这大山里也有好马?”阿陌说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素衣回过头来看他: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恐你自己会在山中遇上,到时再胡来……不如趁着现在刚到不暮山,昨儿又休整一日,人的精气神儿足,下午就去驯服一头属于自己的大野马吧,明日再开始真正的狩猎。”    “小村姑,你真是我见过最体贴,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阿陌现在心里乐得开头,若不是素衣手里正端着一碗粥,他能将她举起来再转个圈儿。    素衣不为所动,只淡淡道:    “我也是有条件的。”    阿陌飞扬的心情顿时一收:“什么条件?”他想他是不是夸人夸得太早了?    “带上我。”素衣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在他反驳之前又补充道:    “我只远远地看着,这样才放心。”    在这种事上阿陌虽像嫌弃短腿矮马一样嫌弃着素衣,但他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默许了。    阿陌和素衣本想找位村民带他们去有大野马出没的谷地,可谁知却在入山后不久看到前方一位身穿蓝布衣裙的妇人抱着柴薪远远的对着一匹白马说话。    妇人的声音不小:    “你这四条腿的畜生,竟是比人还要长情,别等了,回去吧,你的主人尸骨都烂了,不会再来了。”    白马朝着她喷气,偶尔甩下尾巴,但就是不走。    妇人连连叹气,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阿陌和素衣,便像对待一个人一样放下怀里的柴薪,侧着身子,慎重的将白马介绍给他们:    “素衣你还没有见过吧?这就是你哥哥的那匹白马。这畜生灵性的很,年年秋猎,我们来的时候它在山下迎,走的时候它也在山下送,但却从不允许谁近它的身,大概还是在等你哥哥吧……”    妇人的本意并不是想让素衣哭的,可是素衣却哭得失了声。白马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铃铛,绑铃铛的带子是暗红色的,蚕丝编织,柔软又结实。那条带子正是出自素衣之手。    突然,素衣朝着白马走近。白马打着响鼻,四蹄在地上胡乱地踩踏,大有一种素衣若再敢上前它便扬蹄踢她一脚的架势。    妇人一把拽住素衣的胳膊:    “它虽是你哥哥的白马,性子却烈得很,当心呐!”    阿陌也赶紧拦在她身前:“它是马不是人,它认不得你是谁。”    素衣看看妇人,又看看阿陌,又崩溃又无助。    三年前,有一股从南边来的坏人侵扰他们的村子,要抢走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素衣的哥哥便是在与敌人的打斗中掉落悬崖下的湍流之中,最后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现在素衣家屋后石山上的棺椁里,不过是衣冠冢。    白马,是素衣的哥哥留给她的。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时,素衣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阿陌曾经见过的,那个用鹰的翼骨做的骨哨。    她将骨哨放在嘴里不停地吹,白马突然不动了,圆圆的大眼睛瞅着她。    素衣再吹,白马反而朝着她走来。    “我和哥哥的骨哨是用同一根鹰翼骨做的,它认得这哨音。”素衣对着妇人和阿陌道。    妇人和阿陌便自觉松开了素衣。    白马的确是认出了素衣和她哥哥相似的哨音,但也仅仅愿意让她抱着它的马脖子稍稍亲近一下,别的就不肯了。    素衣揉它的脖子,顺它的毛,在它耳边说悄悄话,它始终不愿意纡尊降贵地让素衣爬上它的马背。    素衣再‘骚扰’它,它便甩着蓬松的大尾倨傲地走了……    素衣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一面同阿陌抱怨:    “白马定然是个母的,只有母的才会这般小心眼儿。”    阿陌弯着腰,伸长脖子,瞅白马的屁股。嗯,果然是个母的。    素衣被他的行为惊得张开了小嘴:“你竟然会看马的公母?”    阿陌被臊得脸都红了。    就这样,阿陌和素衣跟着白马去了它的老巢。    那是一个野果子掉的满地都是,一面斜坡,一面平坦的山谷。    山谷里可不止一匹白马,还有不少其他的野马。只不过,还是白马看起来最漂亮就是了。它简直就是谷花般的存在。    “我好像已经不太想驯服一匹烈马了。”阿陌站在谷中高地,看着眼前的一群野马说道。    那匹白马让他明白,这野生野长的山野之物,看着野性难驯,实则灵性而长情。你一旦获得了它们的认可,它便用一生来追随你,不怀疑,不背叛,矢志不渝。    他想,他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更不可能在离开的时候还专门带走一匹马……    可是转眼,他就被自己的话狠狠地打了脸。    因为在他右手边的方向,两匹原本并列站立的小母马忽然往别的方向走了几步,换个地方继续埋头啃草。在它们刚刚挡住的地方,一匹通体黝黑的成年骏马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身形骨骼高大健美,四蹄上的毛是棕红色的,犹如火焰。    “我若驯服了它,便为它起名‘踏焰’!”阿陌激动得语无伦次,下一刻便见他像一道旋风般冲向了谷底,冲向了那匹通体黝黑的成年骏马。    素衣尚来不及阻拦一二,因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匹黑马不像是寻常普通的野马。    它的身形比白马还要大一圈,小母马围着它的身边,不会是马王吧?    “阿陌你回来!”素衣焦急地大喊。    可是这时,阿陌已经来到黑马面前。    他用火辣辣的眼神注视着黑马。黑马却依然闲适,鸟都不鸟他。    那份淡定气度,确有点马王的意思。    阿陌更满意了,兴奋得搓手。黑马不理他,他就嗖的一下跳上黑马的背。    至于素衣还在喊“阿陌快回来”,他早听不见了。    黑马前后跳动两下,并伴随着背部猛得一甩,他就被甩了下来。    屁股墩儿被摔得好似裂开了花,疼得他呲牙咧嘴。轻敌了……    黑马哼了一声,转身一边拉粪一边埋头啃草。这是赤*裸*裸的鄙视……    远处的素衣已经被先前的一幕吓得捂住了眼。    被激发出血性的阿陌再次跳上马背,黑马又用方才的方式把他往另一边甩,这一次他却抱紧马脖子往相反的方向猛坠。    黑马惊讶地发现竟然没把他甩下来。于是前蹄高高扬起,马嘶长鸣,整个山谷里的其他野马都被吓得四散逃跑。    可是阿陌依然紧紧地抱住它的脖子,即便颠得内脏都快碎了,像个风筝一样被甩来甩去,但就是不松手。    前蹄高扬不行,那就后蹄飞腾,黑马已经发狂,四周碎石迸裂,尘土飞扬。    已经不太能够看清楚他们这边具体情形的素衣突然朝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峰跪了下来。    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小白,你在哪儿?阿爹说你是这昆仑山的神,如果你真的是神的话,求你保佑阿陌,免他伤,免他痛,让他平平安安的。”    遥远的、不知何处的一座雪峰上,一头雪白的巨兽和冰雪融为一体,它沉睡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可是素衣此话刚落时,便听见阿陌一声大喝,曲臂以肘重击黑马背部肩隆的位置。    这一击用尽了他的全力。    黑马终于‘嗵’的一声前膝跪在地上。    这一幕,素衣看清楚了。    她像先前阿陌刚刚发现黑马时,站起身来兴奋地朝着他们跑去。    可是阿陌却突然惊慌大叫:    “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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