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对面的居民楼陆续点了灯。    夏云珠拧干最后一滴水,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在夜安宫当差的时候,虽说每天鸡打鸣就得起,但其实柴房的活计挺轻松的。也许考虑到她是姑娘的缘故,重活都被家奴揽去,她只需要帮忙捆柴、记录各院的用柴情况即可。    忙活这么一阵,简直比当柴火丫头还累。    歇了口气,发现屋子里已经彻底暗下来,放下抹布准备去客厅开灯,一扭头,看见漆黑的客厅里一言不发坐着的薄风遥。    锐利眼眸不时掠过窗外的光,像只潜伏在草丛中捕食的豹子。    夏云珠放松的肩膀再一次绷紧,她光顾着抢救水患,险些忘了这位罗刹还没走!刚才只是她单方面解释了骗婚夺玉的事,对方根本没表态。    依薄风遥的脾气,就算知道她并非真心想伤他,脑后那么大块伤摆着,估计不会轻易饶过她。    想到这里,夏云珠觉得眼前的黑暗更加窒息,于是摸索着开了灯,希望明亮的光线能使她沉重的心情缓解几分。    啪。    客厅陡然亮了。    雕塑般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受了惊吓,在暖橘色灯光洒满客厅的一瞬间,兔子似的弹了起来。    哐当——!    墙上的相框又被折腾下来一个,玻璃破碎在地板上,被一双锦靴踩得嗞啦作响。    夏云珠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解释:“天黑了,我给爷点灯而已。您…别怕……”    原本还处于惊吓状态的薄风遥,闻言陡然放下遮住脑袋的衣袖,大怒道:“谁怕了?!”    瞥见他额角青筋暴跳,夏云珠送到舌尖的那个“您”字没种地咽了回去,与此同时,一声“咕——”在安静的客厅突兀响起。    面面相觑间,夏云珠神速反应过来,狗腿地替他化解这份尴尬:“爷远道而来,妾身招待不周,现在就去给您备酒备菜。”    她扭头就要出门,在玄关处被他拦住。    干活时脱掉的风衣外套攥在他手心,见她诧异着没接,不悦地往前推了推,一双剑眉拧紧,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凶巴巴道:“穿上!”    虽说这里满大街都是穿着暴露的青楼女子,但她不一样,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是夜安宫的夫人,光着两条胳膊就出去成何体统?    骗婚与否暂且不提,既然他们已经拜过天地入了洞房,这门亲事便是作数的。    夏云珠显然不会想到,在她敲了他的脑袋后,他居然还把自己当成夫人看待,默默接过风衣穿好,估摸他大概看不惯女子随便裸.露肌肤,于是边穿鞋边随口科普:“我们这儿不忌讳露胳膊露腿一说,夏天天热的时候,男子只着不过膝的短裤、女子只着肚兜去池子里解暑,所以……”    话未说完,被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你也这般荒唐过?”    她推着门走到外面,下意识地点了头,见他眼里的火蠢蠢欲动着就要扑出来,吓得反手“嘭”地关了门。    隐约的痛呼隔着米色防盗门传来。    夏云珠这才意识到,她关门太急,可能甩了他一脸。    不难想象薄风遥此刻铁青的脸色,怕他的手穿透防盗门把她抓回去掐死,她哆嗦一下,不敢多停留,撒腿飞快地跑了。    ……    天黑后的菜市场已经没什么人了,蔬菜蔫蔫挂在货架上,看着就没食欲。    买菜大婶已经在收拾摊子了,见夏云珠站在面前犹豫不决,热络地招呼道:“妹子,这菜3元一把,我算你1元,要的话,我赶紧给你装上,你看我这儿都收摊了。”    眼见着小贩们都快走光了,夏云珠索性点头要了两样菜,又去称了点猪肉,提着塑料袋往家折返。    薄风遥这种喜欢享受的土豪,顿顿都是美酒佳肴,真担心待会儿菜上了桌,他觉得怠慢,一怒之下给掀了。    毕竟古往今来,大佬们都很有本事,也很有脾气。    提着大甩卖蔬菜和几元钱一瓶的红星二锅头进了单元楼,夏云珠每走一步脚下就越沉重。    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想象中劈头盖脸的一刀没出现,反倒瞧见那道火红身影倚在沙发上抱臂小憩。    长长的睫羽盖住那双凛冽的眼,在面颊扫落一片灰色阴影。    睡着了吗?    不得不说,薄风遥此刻安静的模样,养眼到随便拍一张都能拿来当屏保舔颜,能生出这样颠倒众生的相貌,他的母亲当是何等惊艳的美人!只可惜,在夜安宫待了那么久,从来没听说过有关他爹娘的事。    难道他和鹰川一样,也是孤儿吗?    夏云珠盯着他红红的鼻尖看了会儿,想到他待会儿醒来要跟她算这笔甩门撞脸的账,刚涌上心头的同情立刻缩了回去。    现在,真正该被可怜的是她才对!活不活得下去全看这尊活阎罗的心情。    怕影响薄风遥休息,夏云珠换鞋的时候顺手把客厅的灯关掉,然后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饭。    ……    薄风遥被一阵饭菜的香气弄醒。    意识到自己竟在陌生的环境下睡死,他心上一沉,困倦在眼帘掀起间散尽。    尚在沉睡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客厅里的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被夜色抹上一片浓郁的黑,右侧厨房的方向,有一束光线从狭小的门缝里偷跑出来,一路延伸到他脚边。    模糊人影晃动在凹凸不平的玻璃门上,锅铲的声响伴着蒜苗的香味一并传来。    是夏云珠在做饭。    他望着那扇玻璃门,一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在这一刻灌满四肢百骸,幼时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潮汐般涌来……    ……    清晨薄雾缭绕的林间竹屋,年幼的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听见屋外传来剑扫风竹的脆响,于是困意全无,兴奋地趴上窗台,睁大一双晶亮的眼,憧憬地看爹练剑。    脑袋里默记着一招一式,小小身躯笨拙地模仿,暗暗发誓长大后要成为爹那样扶贫济世、受人尊敬的大侠!    门口帘帐被撩开,清丽绝俗的女子凝目看着床榻上“嚇哈!嚇哈!”的小小身影,化了一颗心,温柔笑道:“阿遥,出来吃饭了,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糯米糕。”    沉浸在武侠梦里的他,闻言立刻停了动作,手脚并用爬下榻,画一样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迫不及待。    对于喜好甜食的他而言,娘亲做的糯米糕堪称他的最爱。    软软的糯米配上甜甜的枣泥馅儿,光是闻到香味就叫他垂涎欲滴。    他跑去饭桌前,踮起脚尖拿盘子里的糯米糕,练剑的男子一身清爽地回来,瞧见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和妻子相视一笑。    温馨笼罩在三口之家。    欢笑声在越发浓郁的晨雾中渐渐散去……    ……    “爷醒了?可以上桌吃饭了!”    厨房的门在这时打开,灯光和浓郁饭香顷刻间溢满客厅。    薄风遥如梦初醒般回了神,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刚才回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敛了情绪,喉间都是干涩的燥意。    起身想找点水喝,手边已经递来一杯茶,长发挽作马尾的夏云珠一脸讨好地站在那儿,光从她身后笼来,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色泽。    “方才见您在休息没好打扰,就温了杯茶,想着爷醒来可能会口渴。”    声音也是刻意放轻的柔,听得人不自觉就松懈了警惕。    大概他当初,就是被她这些小伎俩给唬得失去判断力,没料到这是个颇有心思的小骗子。    冷哼着灌了半杯茶,余光瞥见夏云珠欢喜地松了口气,沉下脸告诫她别得意太早:“一杯茶就想把你干的好事一笔勾销?夏云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高尚。”    夏云珠表情一僵。    她当然明白,江湖上人人皆知,夜安宫主凶狠残暴、锱铢必较、视财如命,成为一方霸主不为主持大局、行侠仗义,只为收敛钱财、自己享受。    “剑术精湛、武功过人,走的却并非正道。”——这是江湖上给他的评价。    所以她当然知道,像他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不可能因为一杯润嗓子的茶就原谅她,于是继续讨好:“烧了两道小菜一道汤,不知道合不合爷的口味,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求爷海涵。”    饭厅并不宽敞,尤其薄风遥这样的身形,坐下来更觉狭窄。    瞄了眼桌上简陋的蒜苗回锅、番茄炒蛋,以及清淡的蔬菜汤,顿顿山珍海味的薄风遥抬起凛冽凤目,看了她一眼。    那表情,显而易见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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