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有只手机,小小厚厚的一台。 在这个座机满天飞的小县城里是件稀罕物。 平常拿在手里,多么吸人眼球。 可是此时此刻,它完全成废物。 树林里一点信号都没有,而它小四方的屏幕做照明,仅能照到巴掌大一块地方。 他们二人在黑暗中似无头苍蝇,深一脚浅一脚,把原本杂草横生的地方硬是踩出一方平坦。 天知道,他们为何总是在原地打转。 一定谁在黑暗里设下障目。 流氓反常的一句话不说,只偶尔听见他鼻翼里重重的一声呼吸。 他大概气的够呛,索性懒得抱怨,咒骂。 小花停下脚步,她有些累了。 “这样不行。”小花说:“这样下去,恐怕我们走一夜,也走不出去。” 流氓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字眼:“唔。” 小花说:“干脆找个地方歇下吧。等天亮再找出路。好不好?” “好。”流氓言简意赅,没有异议。 眼下情形唯有如此。 坐在这黑漆麻黑的地方肯定不行。 小花抬头看看天,从交错的树梢枝蔓里寻觅光亮。 这一次十分顺利,换了一个方向,没有多久,就发现远处漏下一线月光。依旧流氓在前,小花在后,追随着月光,来到一处平地。几棵大树,几块大石,合围成一片小小开阔而平坦的地势。月亮在天空上方,明晃晃照耀。 “就这里吧。” 他们停下来。 两人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 外面虽然是酷暑,但树林里的温度要低很多。尤其在深夜里。 他们身上的汗已经干了。刚刚一直在走路,没有觉得。现在坐下来,皮肤上的温度迅速冷却。 流氓的手机电池已耗尽,所以无法知道准确时间。 估摸来算,此时大约刚到凌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将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辰。 “有点冷。”小花轻轻打了个颤。 流氓垂着眼睛。 小花接着说:“我们生个火吧。” 流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有了火,又安全,又温暖。这么干坐着却不是回事。”小花继续说。 “打火机丢了。”流氓说。 谁知道它掉在哪里了。 “没有关系。我有。” 小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机来。 就是商店里卖的最便宜的塑料的那种。 她大拇指一按,它就闪出一朵力道十足的火花。 流氓似乎有些意外。 毕竟小花从不抽烟,想不到却随身带着火机。 他扬扬眉:“好啊。” 小花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那你生吧。” 这不是什么难事。 小花用脚踩平一片矮草,捡来大小相似的一些石头,围成一个圆形,然后就地扯来一些干草和树枝,在圆形里架起一垛不大不小的山丘。干草做火引,十分易燃,一会儿这座小山丘就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小花坐下来,烤烤手。 寒冷驱除,其他感官渐渐苏醒。 她感到肚中阵阵发热。 那是饥饿在叫嚣。 也难怪,从中饭过后,到现在起码已有十个钟头没进饮食。 期间还经历体力的大耗。 早知道,中午一定多多,再多多吃一点。 小花的衣服里面有自制的一个口袋,很大,很严实。 她在里面掏啊掏的,就掏出两块褐色的东西来。 其中一块递给流氓:“吃吗?张老头给的,红薯糖。他自己制的,今天刚刚晒干。” 流氓显然也饿了。没有多话,直接接过,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融化。 糖是好东西。无论何时,都能提供人体所需的能量。 糖吃过,饥饿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了,但问题接踵而来。 甜味在舌尖和喉咙里,久久不散。 好渴。 没有水,附近也没有水源。 小花鼻子突然抽一抽,“我闻到了地米花的味道。” 那是一种野果,生长在地下,茎叶则在地面紧紧匍匐,平常根本不会注意它,但到成熟时,则会自发散发浓郁的香味。只要循着香味,扒开茎叶和土壤,就能看见一串串红色的果子。 乡下的小孩们几乎人人吃过它。 小花站起来,四处寻找。像只小狗一样,边走边嗅。 结果,她带回来一兜地米花,还有一捧拐角。 拐角也是一种野果,长在树上,形状像羊角,却不规则,奇形怪状的。褐色,并不容易被识别,却叫她一眼看见。算是意外收获。 两种野果都水分十足,甘而不腻。 她跟流氓分了,各自吃下。 这些东西只能果腹,谈不上饱。小花还是觉得饿。 她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掏了个干净,放在地方,在月光下细细寻找,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遗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好将东西又重新一件件装回去。 却听见流氓说:“有口香糖?” 小花手中正捡起一只口香糖盒子,闻言回答:“不是。只是空盒子。” “装的什么?”流氓随口问。 小花随口答:“盐。” “嗯?”流氓意外,他扫一眼其他东西,指着其中一件:“那里面也一定不是泡泡糖。” “对。” “是什么?” “辣椒面。” “……” 小花十分爽利,干脆一件件主动告诉他:“这个里面是胡椒粉。这个纸包里装着一把花椒和几颗大蒜,还有一小块姜。他们都干燥完整,装在一起,不会坏。哦,差点忘了,这个小盒子里是腌菜。吃倒是可以吃,就是特别咸。你要吃吗?” “最讨厌腌菜。”流氓说,又问她:“你随身带着这些做什么?”他看着她:“怎么,你在家里吃不饱饭?” 他倒挺敏感。 小花思量如何回答,她慢腾腾道:“不是。只是有时在地里干活,难得跑回家吃中饭,就带点菜带点作料,在地里随便做做,凑合一顿。很多人这样干。你应该晓得的吧。” 她说的也是事实。 “当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人这样干?” “有。当然有。” 她就是其中之一。有时候邬云忘记喊她回家吃饭,她总得自己喂饱肚子。所以这些事,她干过不止一两回了,经验丰富,得心应手。这次身上的东西就是为假期劳作准备的。谁知被流氓带到了店里,所以它们还没派上用场。 要是从张老头那里摘的菜没有跑丢,信不信现在她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吃的肚皮鼓鼓,而且保管味道不赖。 “你可真行啊。”流氓最后这样说。 随后是静坐。 两人都靠着一块石头,相对无言。 小花不时添加柴火,火焰燃的很旺。 流氓突然开口:“叫它闭嘴。” 小花无语。 那只鸡靠在她脚边,大概受了惊吓,脑袋一直转来转去,四下察看。隔一会儿喉咙里咕一声。 声音并不大,不知怎么惹到他。 小花商量:“这没法控制。” 流氓十分不讲理:“你想办法。否则,就丢开它。” 小花看向流氓。 他的脸色很不好,白白的面孔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是认真的。 小花只好找来一根长草,一圈一圈的将鸡的嘴巴缠起来。鸡不断挣扎,不知怎么突然遭受这无辜横祸。 小花只好抱着它,轻轻安抚:“好了好了,忍到明天早上,就好了。乖。别动别动。” 它慢慢安静下来。 后来缩成一团,在小花的手掌下开始睡觉。 小花也渐渐困意上涌。她背靠大石,伸展一只腿,闭上眼睛。 可是流氓又发话了:“喂!” “嗯?”小花睁开眼。 “不准睡觉!”流氓命令。 “……那要做什么?” “跟我说话!” “……说什么?” “随便!”他真的十分十分不讲理:“在我睡觉之前,你不准睡。跟我说话,快点。” 小花看着他,半晌无情无绪。 从一开始,什么都是她在做。他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烤着她生的火,吃着她弄来的食物,现在,还要求她陪聊…… 你是大爷吗?是大老爷吗? 真想问问他。 可小花从来只在心里发问,所以她抿抿嘴唇,一个字都没说。 流氓又有些不耐烦,催促她:“听到没有。” 是,听到了。 小花咳嗽一声:“我不会聊天。” 她从来只会在心里发问和诉说。除了跟招弟外,没有跟其他人聊天的经验。跟招弟,是因为同病相怜,而且相处许久,才慢慢熟悉和聊起来。 这种事,真不在她擅长的范围之内。 “谁要跟你聊天?”流氓嗤笑:“说话,说话就行。” 小花实在想不通他什么意思,沉默片刻,斟酌问:“你害怕?” “呵。”他鼻腔里逸出这一个字。 小花叹口气。 强人所难的人,都很可恶。 “我不知道说什么。” “随便。”他还是这么两个字,仿佛真的无所谓她说什么:“原则是,我没睡之前,你不准睡。” 小花再度叹口气。 这个人如果不是流氓,如果不是她的债主,那就好了。 她苦苦思索话题。 “今天有点冷,对吧。” “月亮挺圆。” “这里树真多。” ………… 原谅她,她不是故意。她尽力了。 流氓面无表情,看不出他什么想法。 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小花也面无表情起来。 心里想,是你硬要我说的,怪不得我。 你想笑或者想骂,都随便你吧。 谁知他出其不意,突然对她道:“原来你一点都不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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