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熙和最后是被她爷爷揪着耳朵带回家的。  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羞,拽着人小伙儿的手不肯撒,还一口一个“沈乔哥哥”叫的可甜了,陆老觉得自己迟早都要被这破孩子给气死了。    老陆家往上捯饬十八代都没出过这样的人儿,放了学不回家骑着车往人家里跑,吃人家饭还要摸人家手,陆老觉得自己活到这个岁数,辛苦保养着的这么张脸皮可算是被陆熙和给丢尽了!  就很气。  骑三轮儿都不要载她的。    几条巷子的距离,陆老骑着三轮儿走街串巷,陆熙和跟在后面跑,一边跑还一边跟老爷子逗趣儿,三句离不开沈乔。  陆老化悲愤为力气,将三轮儿蹬成了风火轮儿。    等一老一小到家天都要黑了,开了灯,灯光透着窗纸照出来,暖黄一片。  陆熙和在坐在窗前里看月亮,陆老在灯光下卷烟草,一老一小谁也不打扰谁。柜台上十四寸的小彩电里地方台正咿咿呀呀地唱着黄梅曲儿。  陆老偶尔跟着哼两声。  陆熙和听不懂,就只能跟着摇头晃脑。  陆老觉得好笑,就拿卷烟蹭她脸,陆熙和被蹭的有点痒,就呵呵笑。    陆熙和笑的时候是很好看的,杏仁眼会弯成月牙,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还带着点十三岁的小姑娘该有的水灵劲儿。    陆老揪了一下她带点婴儿肥的脸颊,貌似无意提起:“你爸爸中午的时候打电话了,问你手机怎么不开机。”  陆熙和立刻就不笑了,“我才没有爸爸。”她一脸严肃地说,眉头都皱了起来。  陆老的手还放在她脸颊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陆熙和是有一部手机的,NOKIA 6300,花了两千多块钱买的,可从买了之后就没怎么开过机。  没有想要联系的人,也没有可以联系的人。  从前种种恍若做梦一般,梦醒了,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可似乎又不能这样说,还是有点牵挂的。  那个距离她三条巷子里的小屋里,有她喜欢的,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尖尖上的人。  她总是想他。    十三岁的喜欢有些单纯,也有些荒诞,可喜欢就是喜欢了,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陆熙和喜欢沈乔,喜欢的那么纯粹。    窗外的月亮那么亮,他们明明分开不过三小时,陆熙和却开始想他了。  沈乔在做什么呢?英语题写完没有啊,是不是又错了很多……  又想到明天还是可以见到他,心里又是一阵甜。  她的思绪飘散到很远,具是与他有关。    沈乔的英语题早就写完了,错多措少他不知道,反正空白处都填满了。  他现在正在给木偶上色。  黑的眼睛红的嘴唇粉的脸颊,衣服也要鲜艳多彩……  上色是个很细致的活儿,刚雕刻好的木偶木料还未干透,对颜料的吸收力很强,一旦涂上去了是很难清洗的。  等沈乔上色完第一批木偶已经很晚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床沿的一小截木块儿,纹理通直,是花梨木。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木材,材质致密,切面光滑,韧性好还不易变形,一般是雕刻艺术品才用的上,沈乔很少见到。  但既然看到了,他就也不问为什么了。    沈乔将花梨木捡起来拽手心里,思忖着得刻个什么玩意儿送给陆熙和好,他今天都惹她哭了,总想着要对她好一点。    沈乔在能握笔的时候就开始握刻刀了,雕刻的艺术是从他太爷爷辈儿就有了的,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爸不赌,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刻字儿,瘦金体,隶书,楷书他都会一些,后来他爸不教他了,他就自己对照着家里的书籍学,一边又很勤奋的练习,手艺一直都没有荒废。  他平时也会做一些小玩意儿,但都是用一些很常见的普通木,有时候雕兔子,有时候雕狗,现在有了花梨木,他就要用心一点了。    花梨木放在手心里握得发烫,他还没想好要刻什么。  沈乔其实不是那种会思前想后的人,他做事很干脆利落,可是现在,一根柔肠却似乎打上了千千结,每一个结点都刻着“陆熙和”三个字儿,碰一下就要痒的不行。    想不出来,他就又去给木偶上色了。  一直忙到快十二点,他才困顿不堪地去洗澡睡觉。    第二天人还没清醒,窗户玻璃就“咚咚咚”的响,沈乔迷糊起床,拉开窗就被一颗石子儿砸中了脑门儿。  沈乔:“……”    陆熙和“哎哟”一声就跑到了窗户跟前,垫着脚一手扒着窗沿一手摸他额头。  沈乔长得白,一颗石子儿砸上来立刻就红了,陆熙和都要心疼死了,就骂他:“你是傻逼吗?石子儿过来了都不要躲的?!”  一大早上就这么凶巴巴的。    沈乔挥开她的手,又将窗户关上了。  他觉得陆熙和有点神经病,学校八点才上课,她六点钟就站他门前砸窗户了……    沈乔重新躺回床上,陆熙和这下不用石子儿砸了,就用手敲,还烦人——  “沈乔哥哥你睡了吗?”  “沈乔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天上掉下个陆妹妹,沈乔哥哥你开个窗户看看呗!”  ……    沈乔睡又睡不着,就只能起身梦游似的又给她开了窗。  沈乔家的窗户是木制的梭窗,没有用木头拦断,他刚将梭窗拉开陆熙和就撑着窗沿翻进来了。    沈乔:“……”  他哈欠打到一半,陆熙和就站到了他面前,睫毛上似乎还沾着露水,湿漉漉的。    陆熙和伸手揉吧了一下沈乔的脸,将手上的灰全蹭到他脸上。  “快去洗脸刷牙吧!”她伸手将沈乔翻个面儿,笑眯眯地推着他往院子里走。    沈乔家是没有洗手间的,刷牙洗脸都要在院子里进行,刚打出来的井水冰凉透骨,沈乔掬了两捧拍脸,人立刻就清醒了。  他蹲在地上刷牙,沈乔就站在他身后打量他。    沈乔的睡衣是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可以盖住他的大半个屁股,背后还印着“龙镇陶瓷”四个大字。  他这么蹲着刷牙,一边的肩膀就往下掉,露出了半边锁骨。  陆熙和站着看,顺着锁骨往里看甚至可以看到他小半个胸膛,白晃晃的可真刺眼,她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  就觉得沈乔也太不要脸了吧,一大清早就这么勾人。  脑子里却自动放映出那天晚上沈乔赤条条站在院子里冲凉的样子。    沈乔刷完牙陆熙和还戳在那儿,面红耳赤眼神直,跟离了魂似的。  他就用冰凉凉的手捏了一下她肉呼呼的脸颊,陆熙和“啊”一声,软软地说:“做什么捏我呀?”  她似乎很喜欢跟他撒娇,说话总要带上一个“呀”字,还要拖长音,跟拿圆规威胁胖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可是沈乔却很喜欢,陆熙和只对他一个人这样。    “吃饭了吗?”沈乔问她。  “还没呢!”陆熙和立刻从就书包里掏出两盒牛奶,又掏出俩白面馒头递给沈乔,说:“跟你一起吃!”    沈乔吃不太下,他吃东西很慢,又吃的很少。  陆熙和白面馒头都要啃完了他才吃下一小半儿,陆熙和就盯着他看,他咀嚼都要不好意思了。  他其实有点儿强迫症,吃东西一定要咀嚼五次才会吞下去,可陆熙和这么盯着他,他就只能咬下后随便嚼几下就吞了。    “沈乔哥哥,你吃馒头都这么好看呀。”她说,“滋溜”一下喝一大口牛奶。喝完又把插管往他嘴边递,“喝一口。”  沈乔嘴巴里有东西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摇了摇头。  陆熙和就自己将牛奶吸得滋溜儿响,还要发出那种类似于很欢乐的声音。  沈乔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很好。    虽然之前被沈建峰打的地方还很疼,可是陆熙和坐他面前,喝着牛奶还和他说话,他就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了。  那天他爬上天台本来是要去死的,觉得生活无望,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让他那么痛苦,都让他想要放弃余生。  可是现在,生活并没有变得很好,他却想慢慢儿熬下去了。  就觉得,哪怕吃再多的苦,哪怕受再多的难,只要有一瞬间是好的,就足够盖过所有的不好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没遇见好的时候就总觉得世间大抵如此,没有可留恋的东西,可真的尝到了甜头,前面所有的苦就都不算了。    陆熙和是糖,是蜜,是宝贝。  沈乔深知自己不能拥有,却觉得能够这么短暂的看一下,就已经很好了。    天上的太阳露出了个头,正好打在陆熙和的侧脸上,将她细微的绒毛都照的那么好看,他一下子就想到要送她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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