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

松浦市，滨江大道。　　　　莫天楠下了公交，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往回走。　　　　来这里之前她就知道这里是全国的金融中心，只是没想到眼中所见的比想像里的还要繁华。　　　　“这个是环球金融大厦，这个是天空塔，这个嘛……”她仰起脖子，尝试去辨认那些在电视剧里经常看见的建筑。　　　　“哎，脖子酸。”　　　　女研究生跳楼案已经告一段落，莫天楠这几天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很少能够出外勤。　　　　连防的解释是当时事态紧急，所以也就把莫天楠给带上了，可她终究是个新人，资历不够，所以只能先在局子里待上一阵子。　　　　另一方面是连防考虑到莫天楠是个女生，跑外勤可能体力不够，也有可能遇到危险。　　　　不过莫天楠觉得，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天才是最累的。　　　　她拿出手机，仔细查看了一番通话记录，确认妈妈还是没有回自己的电话。　　　　“算了，还是去江边走走吧。”　　　　莫天楠知道她妈妈一直不允许自己当警察。　　　　墨轩小区的西门正对着青浦江，滨江大道公交站正好就加在两者的中间。　　　　青浦江的两边依旧很热闹，时常有全国各地的游客来到这里拍上几张照片，只为了留个曾经来过松浦的证明。　　　　夜晚，高楼大厦都亮起了灯，在如同长龙入海的青浦江上洒上一层碎金色，好像是龙宫的珍宝被打碎了再扔到江中一般。　　　　江面上时不时地驶过一艘游船，绵长悠远的船鸣声裹着凉爽的江风传来，对于船上的富人们来说，他们把酒享乐的时间才刚刚到来。　　　　卖唱的艺人支起了话筒，他们沉醉在夜色之中，不断撩拨着手中的吉他，偶有人在他们的吉他盒里扔上几枚红色纸币，他们就低头说一声谢谢。　　　　只是莫天楠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身在松浦，却要唱着《成都》，还唱得那么动情。　　　　眼见这灯红酒绿，又想起自己一个人前来陌生城市的经历，莫天楠一边沿着江边走，一边轻轻哼唱着那首老歌——《夜松浦》。　　　　“夜松浦——夜松浦——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莫天楠一愣，因为刚才有人接着她的调子唱了下去，听声音是个男人，他唱的感觉有一点沧桑，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还蛮好听的。　　　　莫天楠之前听过万晓利唱的《女儿情》，觉得跟眼前这个听起来有些差不多，可等她找到那个声源之时，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就是没想到，原来你还会唱歌呢？”　　　　“我会的多着呢，更何况是周璇的歌。” 伊无恙坐在江边的护栏上，刚才就是他唱的歌。　　　　冥店老板还是之前那样不修边幅——乱糟糟的头发，大一号的拖鞋，以及夏威夷海滩上常见的花裤衩。　　　　“也是，说起来之前你那个老收音机里头也放过她的歌。”　　　　莫天楠原本想继续往前走，但是伊无恙留了她一下，他拍拍一旁的护栏，示意莫天楠坐下。　　　　“周璇的声音还是不错的，可我感觉现在的器材录的反而不如现场了，我记得当时在现场听她唱歌，说实话，是现在很多明星比不了的。”　　　　“你是在梦里听她唱歌的吧。”莫天楠怼道，“周璇可都去世很久了。”　　　　伊无恙听了莫天楠的质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然后看着江面，脑海里浮现起一些往事。　　　　“对了，还没问伊老板，这么晚了跑到江边干嘛呢？”　　　　“你先说。”　　　　“嗯……也没什么，就是工作有些累了。”　　　　“是被连防骂了吧，这么几天，大榴莲估计要现出原形了。”　　　　“没有，连队长他……”莫天楠本来准备反驳，可斟酌了一番之后发现对方说的貌似没什么问题。　　　　她入职以来，基本隔几个小时就能听见连防在办公室里骂人。因为自己是新来的，连防一开始还有些收敛，后来还是藏不住了。　　　　不管有什么细小的问题连防都要说上两句，连莫天楠去食堂吃饭，被他撞见了也要说两声吃相难看。　　　　“……他脾气是有点不好，不过人还是不坏的。”　　　　“就是你们这帮人惯的，你真应该看看他在你们荀局长面前，乖得跟小奶狗似的。”伊无恙说。　　　　“不会吧……”莫天楠有些不敢相信，主要是她实在是没办法想象连防“乖成小奶狗”究竟是什么样。　　　　“到你了，说吧，不在店里做生意，跑到江边干什么？”　　　　“看书。”　　　　莫天楠刚才没注意，知道伊无恙将手里的东西拿了上来她才发现，原来对方真的拿了本书。　　　　她知道这人有喜欢看书的习惯，不过滨江大道的路灯并不算密集，而且他还专门挑了个阴暗的地方，着实不像是来欣赏文字的。　　　　“噫——这里黑成这样你怎么看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年轻~”伊无恙神神秘秘的，然后指着书的封面说道，“有的书就是要黑着才能看的。”　　　　伊无恙手里的书是全黑的，只有中间偏上的位置印有一些大圆点组成的符号，符号上头写着两个字——《推拿》。　　　　“《推拿》？”　　　　“嗯，毕飞宇写的。”　　　　“我知道是毕飞宇写的，我只是不知道你大晚上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看？”　　　　《推拿》这本书莫天楠也看过，情节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讲的大概是一群盲人按摩师的故事。　　　　“啧，不是才告诉你了。”伊无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说话，用心去体会。”　　　　“……”莫天楠顿时无语，不过这人也不是第一次故弄玄虚。　　　　自从张遥远突然暴毙之后，莫天楠几乎一有空就默默监视着伊无恙，试图找出他和那次事件的联系，可不管她怎么暗中观察，他的生活都是那么平淡无味——一张竹椅，一个老式收音机，一本旧书，一只仓鼠。　　　　伊无恙的冥店几乎没什么生意，这让莫天楠倒有点担心起他的生活来源来，但是一想到他在松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有着两套房子，她还是把那颗担忧的心放在了自己的未来上。　　　　经过莫天楠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发现了一些异样的情况。　　　　有的时候伊无恙会莫名其妙地合上书，然后看着前方，偶尔点头，偶尔微笑，像是和什么人在交谈一般，但是不管莫天楠怎么看，那里都是一个人没有。　　　　伊无恙这种反常的举动不止一次，而且莫天楠注意到，他似乎每次这样的时候情绪都是不同的，有时就像是有不速之客突然到来一样，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冲着前方的空气发火，说一些“不要打扰我”之类的话。　　　　宛若一个精神病。　　　　可莫天楠知道，如果伊无恙说的那些灵异神鬼之类的东西真的存在，那他这一系列反常行为也就能说得通了。　　　　伊无恙闭上了眼睛，开始抚摸书封面上的符号——这些凸起的符号是盲文。　　　　这几天他一直想清闲，所以已经拒绝过很多不速之客的请求，只是今天下午那个“人”，他印象尤为深刻。　　　　亡魂是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东西，所以一般看不清什么样子。　　　　伊无恙从以往的经验判断对方是个年轻的姑娘，而且死了应该是没有多久。　　　　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店门前，也不说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瞧他，伊无恙等了两分钟之后失去了耐心，想赶她走。　　　　这时，对方看向了他——那是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宛如两个微型的黑洞，它们吸走了周围一切的光亮。　　　　很快，伊无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数秒之后一切又重新恢复正常，亡魂消失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　　　　“求求你，帮我找到妞妞。”　　　　……　　　　“叮铃铃……”响的是莫天楠的手机，她以为是妈妈终于给她回电话了，拿起一看才发现是连防打来的。　　　　“喂，连队长。”　　　　“喂，新人，警队巡逻的在西街发现一个女尸，现在人手不够，你赶紧过来。”　　　　说完，连防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听起来很嘈杂，连防的语气也像是非常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