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钧蕾四岁的时候就拉开了韧带,跟着邱司燕学了十年舞蹈,虽然已经很多年没练过,但肌肉记忆还在,她的身体仍然记得每个动作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到位。  她没有舞鞋,脱了鞋,把袜子塞进鞋里,光着脚走到搭舞的男生面前礼貌地说:“麻烦你一会儿不要害羞,因为我们不熟,肯定没有你和你的舞伴默契,你要是分心了,就没有示范的效果了。”  男生是内行,理解地点头:“你不介意就好。”    在她心目中这些舞蹈演员都是专业的,她只是抛砖引玉,奉邱司燕的命来献拙的,因此在演示之前对着那个频频出错的女生鞠了一躬,摆出起势的架势,投给打配合的男生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她还没神通广大到记住这支舞的全套动作,但单个片段还是可以的,因为那个女生实在做失败了太多次,她只是看着都学会了。    男生托起她的脚时,她借力轻盈地腾空,向后踢腿,双手由前至后抱住脚踝,然后整个人后仰,借着重力翻了九十度,劈开一字马落在男生两只小臂上,旋即搂住男生的脖子单脚落地,空翻做到一半,换成双腿攀住男生的腰。  男生一手挥开,一手拉住她的右手,她左手水平伸直,靠腰力维持着平衡。  这就是邱司燕要她示范的动作。    旁边围观的舞蹈演员看完,“哇”地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不愧是邱老师的女儿,真是太厉害了,这至少要练七八年吧,基本功很厉害啊。”    陶钧蕾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弯腰作揖。    她流了很多汗,刚跳完,气息不是很稳,一一致过敬,拍拍脚上的灰,重新把鞋袜穿上,又回到了台下。  像一个神出鬼没的世外高人,在大展身手后毫不招摇地功成身退。    柳朔津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对她起了兴趣,询问老团员:“多大啊?”  “二十四。”老团员颇为惋惜地说,“她本来还有个双胞胎姐姐的,可惜那个孩子不在了,不然也该这么大了。”    柳朔津不喜欢听故事,尤其是不幸的故事,本来挺不以为意的,看了陶钧蕾两眼,八卦起来:“也是舞蹈演员?”  老团员说:“她们姐妹俩都不是干这行的,这俩孩子从小被副团长逼着学跳舞,到了也没走这条路。”    柳朔津听了一挑眉。  跟他挺像啊。  他也是被家里逼着学金融,读完本科读硕士,好不容易毕了业,没去投行反而改行做了旅游业,开起了连锁酒店。    家里人问他,为什么放弃前景那么好的专业不干,跑去开酒店,开酒店把成本一刨,不怎么赚钱,回本都得好几年。  以前还能借着喜宴捞一点,现在大部分年轻人嫌婚礼麻烦,不愿办。  寿宴也只随便找个馆子聚一聚。  这下基本捞不着金,图什么啊。    他说您知道搞金融的一年有多少人半夜猝死吗?人家惴惴不安地去申请绿卡,美国佬问,你来美国干什么的?人家答,搞金融的。马上给通过了。为啥?反正也活不长,过段时间就一命呜呼了。您忍心看着您儿子英年早逝吗?  老爷子摆摆手,说,不管了不管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不违法乱纪,干什么都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开酒店。  可以给自己留房不是吗?    他信步走过去,先在陶钧蕾左边数三个数的座儿坐下,没过两秒,向右挪了一位,过了五秒左右,又挪了一位,顺利坐到了陶钧蕾身边。  为了搭讪,他在老团员这边打听完情况,又故意抛过来问了她一遍:“姑娘,跳舞的?”    陶钧蕾看了他一眼,又无声把脸转了回去。    嘿!  柳朔津见她不搭理自己,反倒更来劲了,右手搭在扶手上,把脸凑过去:“别不理人啊,我看见你在台上跳舞了。乍一看,像仙女一样,仔细看,比仙女还美。”  陶钧蕾不理他,站起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柳朔津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半晌,从西服口袋里搜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你现在给我写个方案出来。”  “什么方案?”  “追女人的方案。”  手机里传出一声叹息:“老板,你一个直男就别去撩妹了好吗?”  柳朔津眉毛一动:“这月工资不想要了?”  “要要要!您要追什么样的女人,我马上给您出个一万五的策划案?”  “长特正的,盘特顺的。”  “我是说性格。”  “猫一样的。”  “风骚小野猫?”  “家养的,不认主的。”    “老板,我能不能说个实话?”  “说。”  “现在的女人都喜欢处男,您这种没什么市场。”  “没市场?”  “我是说,市场份额不大。”  “为什么,她们不该喜欢技术好的吗?”  “我的老板,那是野的,发情期的,您这是家养的,不一样啊!”    柳朔津说:“好了,我知道了。”  对面的助理舒了口气,语气轻松道:“您知道就好,那是不是没我的事儿了?”  柳朔津“嗯”了一声:“你的年终奖泡汤了。”    **    陶钧蕾在家待了四天,柳朔津缠了她四天,阴魂不散地在她家附近徘徊。  先是装偶遇,接着问路,装路人。  他为给陶照驭留下一个勤奋好学的印象,特地说:“叔叔,我是第一次来这边玩,附近有什么知名的高校吗?”  陶照驭扶着镜框,把老花镜往下拉了一点,仔细看了他一眼:“哪个学校脸皮这么厚啊,敢说自己知名。”  柳朔津“嘿”地笑了一声:“这不,C大、F大。”  “你知道嘛小伙子,不会用导航啊?没关系,叔叔教你。”陶照驭说着拿出手机,戳着屏幕,用一指禅的手势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先打地名……”    艳阳天,热浪翻涌,柳朔津望着着不远出的绿荫,听着陶照驭东一搭西一搭地闲扯,觉得陶照驭已经洞穿了他的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捉弄他。    被嫌追的陶钧蕾坐在在客厅跟罗沐璨打电话:“我前两天在我妈他们剧团看师妹师弟排练,遇见了一个富二代,一天来我家三趟,撵都撵不走。”  “那你还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让他滚。”  罗沐璨今天的脾气十分暴躁,陶钧蕾听出来了:“你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罗沐璨被池宴遇的事折磨得心力交瘁,正想找个人倾诉,被这么一问,索性不吐不快:“既然你已经进圈了,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你可能不知道,池宴遇是被炒出道的。他家里出钱让公司大力捧他,公司给他提供了平台和资源,因为人真的不错,吸了一批粉,数量非常可观。前阵子他被黑,他家里人就不想让他在娱乐圈待了,宁愿付违约金也要让他撤出来。他是想走就走了,我怎么办?马上新戏要上,这回他肯定能红一把。我器重他,把所有宝都押在了他身上,现在告诉我不干了?”  “公司怎么说?”  “资本都是逐利的,当然是选能赚钱的,他出的起违约金就让他走。还是那句话,他想走随时可以走,我怎么办?公司不亏,我呢?我连后续怎么捧他都想好了,还替他找陈导约了一个讨喜的角色。现在我手下有实力又能打的男生只有他,如果他走了这事也就黄了,可以说损失惨重了。”  “但你所谓的损失本来就是你想出来的,事情没有实际发生,说句现实点的,万一这部剧扑街了,你可能会更难受。”    “蕾子,让我最难受的不是他能不能给我带来利益,是我跟他私交不错,他明确表示想好好发展我才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精力。毕竟解不解约最后还是他本人拿主意,我就问他能不能留下来。结果他跟我说,因为他的老粉不想让他被更多人发现,他也不想被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攻击,不打算在圈子待下去了。”罗沐璨越说越生气,“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你宠粉可以,别阴合作伙伴啊,毫无预兆地摆你一道,简直把人当猴耍。我做了这么久经纪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真是大开眼界。你要不想被人知道,早说啊?等把你捧得高高的,有人喜欢了,就说除了这些人什么都不重要。那我这个不重要的人,当初为什么要给你这个被人喜欢的机会呢?是不是我对他太好了,真当我吃土也能活啊!”    “艺人跟经纪人……”陶钧蕾不好劝,“可能你俩合作的时候他就有不满,他想要,但你没听,只不过当时他不想和你撕破脸,无奈妥协了。现在正好有个不尴尬的契机,他就顺势走了。说不定他只是想在退圈后还能继续和你做朋友,没想到你这么生气。”  罗沐璨承认:“是,在合作的时候我比较强势,但营销这方面我是专业的,事前有过非常充分的市场调查,他是外行人,只管他喜不喜欢。他喜欢,受众不接受,我是照顾他还是照顾大众?”  “你就不能做的让他和受众都能喜欢吗?”  “你这话说的,喜欢是我能控制的吗?我又不是没认真做?他每次都是一开始甩给我干,说怎么样都可以,我看着办。等我弄完了,他又各种嫌弃。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做的让他大概满意就很够意思了好吗?如果没别的因素影响,一切我说了算,我当然可以充分参考他的意见。大家一起玩传话游戏,结果传的不成样,还得怪最后听的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但你俩有矛盾是可以肯定的。”  这不是废话吗?  罗沐璨叹息:“我也不是跟你说他坏话,就是觉得他做的不厚道。反正他爱走就走吧,白花这么多心血是真的。我不跟他计较,也不想说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再也不跟有后台的人合作了。”    陶钧蕾听罗沐璨这么说才知道原来经纪人心里是这么想的。  那她以后想提点建议,是说还是不说呢?  说了,浇灭经纪人的热情,不说,憋在心里耿耿于怀,日后合作起来也不舒服。    罗沐璨见她许久不说话,忽然意识到她也是艺人:“不说这个了,来聊聊你刚才说的那个富二代。哎,作为资深经纪人,明知道你不能谈恋爱,但又想看你谈恋爱是什么样。”  “怎么,谈恋爱很稀奇吗?”  “不是谈恋爱稀奇,是你谈恋爱稀奇。我都不知道你这么高冷淡漠,你爸妈是怎么把你和你妹弄混的。”  陶钧蕾叹了口气:“他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小蕾了。”    当年她怕被父母认出来,丧事一办完就搬出来了,以工作忙为由,一年只见一两面。  邱司燕嘴上说的是“你姐姐”、“你们姐妹俩”,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句句话都是说给她听的。     “啊?”罗沐璨怔了一下,“那你没试探试探确认到底有没有露馅。”  “确认做什么?当初骗他们的是我,现在瞒他们的也是我,要是确定他们知道了,我怎么好意思装下去。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主动挑破,今后回家不光是我,他们也会觉得尴尬。”  罗沐璨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不是我说你,当初你怎么想到冒充你妹妹的?说想用她的身份东山再起吧,血缘这么近,被人扒出来,和用你本人身份没区别。况且你还躲了六年。我想采访采访你,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到妹妹,陶钧蕾很久没说话,酝酿了半分钟才开口:“因为小蕾总说我妈偏心,对我比对她好,问我妈是不是不喜欢她,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罗沐璨追问:“是不是呢?”  陶钧蕾沉痛闭眼:“一样的。她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了解我们。”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