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甜

花间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道路两旁种着一长排的银杏树。秋风起，银杏叶由绿转黄，冠似华盖，繁荫数亩，满地的金黄令人神往。　　　　因为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时间又已经临近傍晚，来寺庙的人并不多，空气中都透了几分萧索的味道。　　　　李格非是打算去南禅寺对面的网咖的，他停好车子之后刚想走，目光就被不远处的路面吸引了。　　　　银杏叶铺就的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他好奇地眯起了眼睛，正打算解开安全带的手都跟着顿了顿。　　　　少女穿着一身及膝的白裙子，露在外头的小腿白皙得几乎与裙子融为一体。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巧克力色的长发四下散乱着。　　　　晚霞轻吻过她身体，像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诡异中夹杂着和谐与美好。　　　　李格非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可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鬼鬼祟祟地朝她走了过去。　　　　这附近前不久刚出过事——　　　　妙龄女子求缘不成反被奸杀，高龄父母哭成泪人。　　　　这个标题在李格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后，他忙不迭地下了车。　　　　流浪汉的个子不算高，身形倒是矫健得很。他低头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弯下腰朝她伸出了手，像是想要将少女从地上抱起来似的。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动作，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拽住了手腕，“别碰她。”　　　　来人声音清冽，如琳琅相撞一般动听。　　　　流浪汉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眼前的少年长了一张过于出挑的俊脸，他身骨挺拔，但模样稍显清瘦，看起来不是自己的对手。流浪汉这么想着，暗暗在手上使了劲儿，想把李格非的手甩开。　　　　本以为很轻松地就能挣脱他，可是那人的手打从拽住他开始就没动过。　　　　如此几次之后，流浪汉便有些急了。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他似乎口齿不甚清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附近就有警局，我不介意送你过去。”李格非拧着好看的远山眉，索性直接拉着流浪汉往外走。　　　　流浪汉挣脱不开，只得耍起了赖来。他窝在地上不动了，就任由李格非这么拖着他。　　　　李格非气急反笑，“不想去？”　　　　流浪汉连连点头。　　　　“你认识她吗？”李格非不知怎地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流浪汉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李格非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流浪汉用空着的那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打开短信页面，熟练地在数字键上打字。　　　　打完字后，他把手机递给了李格非。　　　　“我刚刚只是想看看她的情况。　　她身体不太好，经常来寺庙。　　我不认识她，但她经常给我好吃的面包。　　　　她叫南望。”　　　　李格非看完后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一些。他松了手，也把手机还给了流浪汉。　　　　流浪汉恢复自由后也没打算跑，只是“嘿嘿”地冲李格非笑着。没多久，他就又用手机打起了字来。　　　　“你是不是喜欢南望？”　　　　李格非看到他这样问道。　　　　喜欢她？　　　　李格非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被门夹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和流浪汉聊天，而且话题还是围绕着一个陌生人。　　　　流浪汉却当他是默认了，反倒拉着他走向了南望。　　　　少女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单纯地睡了过去。她的皮肤白得耀眼，和柔亮的巧克力色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格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或许是感受到有人接近，少女鸦睫轻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尽管李格非见过不少美女，却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好看。　　　　暖黄的夕阳粉饰了南望仙气十足的白裙子，以及她清淡冷艳的眉目，像是一幅意蕴绵长的写意山水画。　　　　他总算明白，古诗里的“一方琼鼻似月勾, 两叶弯眉细如柳”是什么意思。　　　　而她的五官当中最为亮眼的，当属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她偏棕色的眸子自带美瞳效果，目光流转之间，满是惊艳。　　　　只看一眼，三魂便去了两魂半。　　　　“在这里睡觉，不怕被人捡尸？”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遭遇有点荒唐，李格非的口气莫名地就有点冲。　　　　南望此时已在他们面前站定。她极为冷淡地抬眼看向李格非，又很快收回视线。　　　　李格非看着她从一旁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款包装完好的网红欧包递给了流浪汉。　　　　她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对流浪汉倒是温柔得很。　　　　流浪汉接过南望递过来的面包后，抬头冲她咧嘴笑了笑。　　　　这画面实在碍眼得很。　　　　李格非在人群中向来是受人追捧的那一个，从未被人忽视得如此彻底过。她对流浪汉越和气，他就越来气，可偏偏他又没办法对着一个陌生女孩发火。　　　　妈哒，下次他再多管闲事他就是狗！　　　　反正这人也不是很爱搭理他，李格非气得转身就走。　　　　流浪汉侧头看了一眼李格非离去的方向，他眯着小眼睛，快速地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你们认识吗？”　　　　他虽然不会说话，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对红尘琐事看得格外透彻。　　　　但南望除了摇头之外，再无其他。　　　　她其实有轻微的脸盲症，如果一个人的面容没有辨识度的话，她就是见过面也不一定能记得名字。不过刚刚那个少年长相过于出众，明显不在这一列之内。　　　　至于她为什么能够记住流浪汉。一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二则是因为她每次看到他，他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他的黑头发带着一点自然卷，刘海盖住了额头，脸上也一直都是脏兮兮的，很好辨认。　　　　南望原本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今天，他忽然告诉她——　　　　“我叫王碧浪。”　　　　南望那个看着屏幕上的五个字，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她一贯情绪淡漠。这么一笑，眸光中积攒着的皑皑白雪便瞬间崩塌。　　　　然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有光落在她身上，王碧浪觉得，这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美的夕阳。　　　　南望初时并未察觉到王碧浪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而这天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在这附近见过他。她翻了翻当地的社会新闻，没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也就作罢了。　　　　因为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南禅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