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果清浊是马总兵的孩子,一生读书学儒,考个功名,这才合了他的身子性格。可他生在将门,焉能不学武?父亲更是绝顶的高手,这等珍稀的功法,又怎么能不由他而传?”段升甚是无奈,想着摇了摇头。
再往那窗内望去,许清浊还躲在被褥里不出,于是伸进手臂,拍了拍他,勉强笑着安慰道:“别怕疼,你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了!现在吃点苦,以后就能变得和你爹爹一样厉害了!”顿了一顿,道:“我走啦,明早再来看你。”
转身走出数步,隐约听到后面传来极轻的呢喃:“……那又有什么好?”段升胸口一痛,不敢停下,匆匆离开了。到东面客房外的走廊,早有仆人守候,给他送了换洗的内衣裤来。他将衣物拿进了屋子,见有一大桶热水烧好,本想好好沐浴一回,却突然倦意缠身,不及卸甲,便斜倒在旁边的床上,呼呼大睡。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早,他闻得身上一阵臭汗霉干的味道,忙脱了衣甲,就着冷水浇了浇身上。这是冬日,水冷如冰,直冻得他连连哆嗦,好容易清洗罢了,正要穿衣,忽听门外一阵喧闹。
细听时,却是铁枪军的一帮弟兄,在总兵府外嚷嚷,说要马林兑现昨日之诺,告知许明灯的下落。段升又急又怒,披衣奔出,来到院落门口,轻喝道:“住嘴!不知道还有谁住在这里么?”
几个铁枪兵一听,方才噤声,片刻又都愁了脸,一人道:“段大哥,你这么说,倒是个不能让小公子知道的消息了?哎,怎、怎么会如此?我等一夜都没睡好,不想却盼来噩耗……”说着眼泪涌出,后面的人也跟着低泣。
段升叹息一声,将衣甲正好,拍他肩膀道:“走吧!咱们校场上说去。”一伙人走去了校场,刚到已见人头黑压压一片,却是其余的铁枪军早就在了,那几人只是被派去请马林的。
段升在众人面前站定,沉默了良久,方道:“此刻我弟兄五百,已归开原大营,我段升也不敢再瞒着大家了。将爷为了咱们,如今陷在赫图阿喇城里,生死未卜!之所以瞒着你们,是将爷的命令,他宁可自己赴险,也要让咱们生还而归,那是对咱们寄予厚望,盼着咱们以后能做那抵御夷人的先锋,保家卫国,留名青史,而非哭哭啼啼,撒泼打滚!”
他长期当许明灯的亲随,也懂一些驭下之道,瞧众人悲悲凄凄,又隐含质问之怨,索性开门见山,连说带斥,先把众人震慑住了再说。果然,底下人一听,都瞪大了眼睛,哑然无言,连哭声都止住了不少。段升理了理思绪,这才将前日努尔哈赤的阴谋、许明灯的应对等隐秘娓娓道来。
铁枪军久与建州女真打交道,对努尔哈赤的野心多少也有些察觉,听段升这么一说,都有恍然之感,始知许明灯为何要拼死换得他们平安归来,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重任,悲愤之余,也不由热血沸腾。
忽听一人喝道:“段升,你也够不爽利了!”铁枪军众兵士纷纷侧目,只见马林儒衫方巾,阔步踏进校场,扫了一眼所有人,冷笑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赴险’、‘生死未卜’这种鬼话!我马林敢担保,以努尔哈赤的心狠手辣,许将军必死无疑,这会儿尸体早都凉了!”
段升和几百铁枪军惨然变色,无法接茬,更不知马林与许明灯交谊数十载,何以道出如此绝情之言。马林哼了一声,走到段升身旁,面对众人,肃然道:“你们有的人,包括段升在内,确是为了刚刚那番话,斗志是都高昂起来了。可你们只消存着许将军还活着的侥幸之心,我看这腔斗志,怕不是还要用在去营救他的妄想上了!”
“我要你们把斗志,全用在练兵上,不准有任何别的念头!你们想为许将军报仇,我马林高兴还来不及!但谁要胆大妄为,做出可笑之举,使许将军这一番心血作废,我定然严惩不饶!”马林似在怒吼,刚说罢,人已是不住喘气。
段升闻言惭愧不已,底下的士兵更是被言中者居多,许多人若非马林到来,果真要在激动之后,准备建言段升,想一群人杀回赫图阿喇,把将军带回来,好领导他们对抗努尔哈赤。
马林瞧了眼段升,道:“段升,我如今升你做把总,统领这铁枪军五百众,好好操练他们。莫嫌官小,我边防军官,无一不是任重道远!以微末之职,积下汗马功劳,这才显我辈本色!”
把总是明朝底层的军官,按军制只领四百四十人,铁枪军则有五百人,照说这官职是屈了他。但开原兵营,本来就是由分守驻所扩建而来,原参将改的总兵,其余未动。不仅兵少,将也没几个,更不配副总兵、副将等衔,游击将军已算很高了。然而马林麾下军官,肯守这艰苦之地,也并不在乎官职,否则按许明灯功绩,早就能升参将、副将了。
段升跪倒受命,暗想:“马总兵当年可是统掌全辽的辽东总兵,后来还不是为了家国,甘愿到边陲之地做一参将,实干为民!我军籍出身,受此提拔,岂敢有非分之念?当以马、许二位将军为榜样!”念头及此,心中一阵激昂。
马林交代完正事,见铁枪军人人注目自己,颇含尊敬,也不禁十分满意,忽想起一事,问段升道:“你见着清浊没有?我早上没瞧到他,是不是你教他练武去了?”
段升心头一凛,忙道:“没有……啊哟,不好!”转头四顾,他听力较余者都好,忽听校场出口处的旗杆后传来一声异响,顾不得马林和士兵们奇怪,发足朝那方向奔去。
追到一半,果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在前狂奔,他心中一软,便不穷追,有意放慢了脚步。过了顿饭工夫,那身影已跑到整个大营西南角的连帐之所,钻进了一座军帐。
段升尾随而入,见那人背对自己而跪,双手撑在地上,不停地喘气。他听着那人吐气如颤,却只言不发,喉咙里一阵发干,思绪挣扎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清浊,你都听到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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