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然的野心勃勃在先生“之乎者也”的声音中消散于无形,连个泡都没有留下。    当天她上完课回到顾府,看着手里的课后功课,只觉得精神百倍。白日里睡足了,晚上就是精神。打了个哈欠,翻开了书本,自己研了墨,给毛笔蘸了墨汁,有模有样地扯着袖子,在房内的书桌前奋笔疾书起来。    侍女推门进来送夜宵,只见清雅的室内,书桌之上灯火灼灼,一容色倾城的少女,身着麻布宽衣大袍,纤纤玉手执着毛笔,于书桌上专注地书写着,颇有名士大家不拘一格的洒脱风采。橘黄色的火光,映照在少女一侧的白嫩脸颊上,如玉璧生辉于夕阳之下,琉璃荡漾于清泉之中,夺人眼球。良久,少女放下毛笔,美目上下来回扫视,阅读了一番,似乎很满意,方柔柔展颜一笑。那笑容犹如天山顶上盛开的雪莲花,一朵接着一朵,漫山遍野地开放,如漫天烟花绽放,那般绚烂,又那般清绝。    饶是同为女子,侍女依旧看得脸蛋红扑扑。她将夜宵轻轻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不忍打扰如入另一境界的少女,静静侍立于少女身后。    “今天晚上吃什么?”少女好听的声音响起。    “回小姐的话,今儿个晚上是您喜欢的红豆莲子羹。”    “哦。”少女回答着,玉足已经向着夜宵的方向而去了。    侍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东西。    最是显眼的几个歪七扭八的大字,如大山压在群山之上。    不晓得……  没学过……  猜不到……  不想猜……    侍女:……    侍女如觉耳边有巨雷滚过。    赵令然第一天入学的情况,府里最关心的莫过于顾月承了。    赵令然不许人跟着,只带了一个木头木脑的小朵。自从闻香寺知道了赵令然能打死那么多野兽之后,顾月承既不能派人去承庆侯府打听,又怕派府里高手去会被赵令然发现,束手又束脚。如此之下,只得让竹筠去小朵那里探探虚实。    小朵为了自家小姐在顾大人心目中的形象着想,隐下了赵令然呼呼大睡的事情。其余的照实说了。    因为没有其余了。赵令然这家伙再顽劣,总共就一天,总不能打起来。    竹筠糅合了一下小朵的话,再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于是到顾月承的耳朵里,赵令然这第一天是这样过的:    承庆侯府的长辈和小姐们热情地接待了小姐。小姐在这样祥和的氛围中,决心努力向学,好好向隔壁侯府的小姐们学习,完善自己。    顾月承听竹筠这么说的时候,正在用膳。看顾月承用膳会是一件极为赏心悦目的事情。他无论吃什么,哪怕是面条,嘴里都是闭着咀嚼,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筷子无论夹到什么也不会发出声响。但是到了碗里的东西,不会有剩菜剩饭在碗里。用完膳,用丝帕擦拭不并油腻的红润的嘴唇。每每在这个时候,似乎是顾郎君最有烟火气息,最像一个凡人的时候。作为众所周知的儒臣,向来仪态翩翩不动声色,如用膳噎着这样的事情,竹筠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未曾见过。    但什么叫活久见嘛,这就是。    顾月承一口气灌下去一整杯水,胸腔里的气顺了,因呛狠了,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抬眼看看竹筠真诚的脸庞。    顾月承叹了一口气,竹筠他了解,绝不会骗他,那就只能是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顾月承若听不出这里头的不对,那他在朝堂这么多年也是白混了,早就让随便哪冒出来的巨浪给吞掉了。    夜晚,月升于如墨的天空之上,周边散着莹莹的光辉,遮掩它边上的星星。光亮又有限地渐渐暗去,融于天空。直笔居顾月承的卧室,廊檐下挂着一盏孤灯,摇应于天上孤寂的月亮,散着忽明忽暗的光亮。灯下的庭院内,顾月承沐浴完,披头散发,只着里衫坐于石凳之上,清风吹过,衣衫紧贴,勾勒出他精瘦有力的身躯,正小口浅饮着杯中酒。顾月承有节制,想起来喝酒时浅酌两杯。第二杯仰天,一口气灌下去后,赵令然笑吟吟的脸庞在他眼前浮现。顾月承骨节分明的大手揉按眉心,算了,还是冒险派个人跟着吧。    在顾月承的操心之中,赵令然安稳地在承庆侯府女学里呆着。如今的她已经胆气十足到连小朵也不肯带着了。每日一个人在承庆侯府和顾府之间来来回回。    在承庆侯府小姐们的有意讨好之下,赵令然已经顺利记住了同她一起进学的各位小姐的名讳。    这一日,赵令然如往常那样蹦蹦跳跳地去进学,在门口碰到了正要进宫的顾月承。    按照往常来说,两人是碰不上的,因为顾月承上朝比赵令然要早一个多时辰。顾月承感了风寒,这几日比较严重,昨日皇帝特许免了他今日的早朝,直接进宫去处理事务就行了。是以今日,两人会碰到。    赵令然远远地就见到躬着身咳嗽的顾月承,面前停着进宫的马车。她停下来,摸摸自己的锦囊,今日出门出得急,没拿上小肉干。    赵令然看了一眼慢慢往往走的顾月承,立即回头急奔回去。    文鸳阁的侍女们看着去而复返的小姐跑得发髻零散,面若桃花,娇喘不断,竟比平时瞧着更加诱人,艳丽。    众女刚围上去,赵令然又如风一般跑走了。抓走了忘记拿走的小肉干。    等这家伙再跑到门口的时候,哪还有顾月承的身影。赵令然遗憾地撇撇嘴,却见门口,竹筠的身影。再奔去门口,赵令然果见马车停在顾府大门不远处。    她眼睛一亮,如一只翩飞的蝴蝶,飞跑上去。顾月承身边的人都认识她,见她奔来,并不阻拦,只行礼。    马车基座很高,赵令然站在地上,只能将头和胳膊探进马车里。    马车座位上,顾月承脸色苍白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只是无暇去读,因又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忽然看见一张明艳的小脸巴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光眨巴着眼睛。    “师妹?”顾月承疑惑道,但依旧温和地关心道,“怎么没去上课?”    赵令然在身上掏啊掏,解了又解,将两个锦囊袋子都解下,伸手递给顾月承,又够不着,“给你给你。”    顾月承连忙受宠若惊地来接,“这是什么?”    “糖豆豆和小肉干。你好好吃着。”说完话,小脸立刻就从车厢一角消失了。    顾月承的嘴角爬上一些笑意,一边咳着一边解开袋子,果然是半袋子糖果和一小袋子腊肉干。    马车里传出一句低不可闻的叹息,“这个小家伙。”    竹筠去又复返,原来是去取顾月承的外袍了。    “小姐怎么跑得如此着急,发髻都松乱了。”  竹筠为顾月承披上外袍。夏末时节其实依旧有些燥热,可顾月承这几日生着病,只能多穿一些。    “快叫人把她拦回来,梳好了发髻再去。”顾月承眉眼一跳,立即吩咐竹筠。    今日入宫反正已经迟了,再等一会儿也无碍了。    由于被拽回去梳头,赵令然今天也迟了一些。但同样的,承庆侯府也没人计较这件事情。    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完全高兴不起来。    走进学舍,赵令然给已经握着书卷讲课的先生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自己的书桌边,坐在了坐垫上。    这下给先生惊着了,心道这学生虽说平时日爱睡觉了一些,功课乱涂乱画了一些,竟然还挺尊重先生的,迟到了还给自己鞠躬,孺子可教。    赵令然的闷闷不乐引起了众少女的高度关注,因这家伙每日都是笑眯眯的,如个玉面弥勒佛,啃啃肉干,嚼嚼糖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今天不仅什么都不吃了,竟也没在睡觉,看着是盯着课本呢。    课间,少女们围拢过来,纷纷问着她怎么了。    这家伙嘴上如连着铁锁,就是摇头不说话。    周玉芮,侯府的长房嫡女,眼神一转,想到一种可能,咬着唇红着脸道,“可是顾大人出事了?”    赵令然这下抬头了,点点头。    这下少女们都担心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顾月承怎么了。    “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赵令然情绪低落地闷闷道。    “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一圆脸少女问道。她是侯府三房的嫡女,闺名玉芳。    “给他好吃的小肉干和糖豆豆。”    众女:……那不是你自己爱吃的吗?    周玉芮打圆场,“原来顾家兄妹俩爱吃的东西是一样的呀。”    众女一想也是,人家在一个府邸里生活,口味会一样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有些难以理解顾大人一个青年男子怎么会喜欢这两样事物,但谁还不能有些爱好呢。    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顾大人病了,这样好的表达关心的机会摆在眼前,众女哪能不紧紧抓牢。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赵令然每天从侯府回来,都会背回来一大堆糖果和各种各样的肉干,还有许多其他的精致小食。    不过,她最爱的还是糖豆豆和小肉干。    可即使这些也不能弥补赵令然内心的害怕和一日胜过一日的担心,如同后背被抽调了一块作为支柱的骨头,也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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