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之中,桃李争妍,流觞曲水,两道长长的茶座之间已是宾客云云。 李君泽眼带笑意,与经侧而过的几位重臣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在近前安排好的位置坐下,眸光一转瞥向侧后方的空座,示意尾随而至的年今夕也入座。 年今夕自然是要乖乖顺从,然后在看到周围皇亲国戚们纷纷投过来的暧昧眼神时,顿时黑了脸。 “……” 所以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旁边坐下?麻烦请给我一个合理而充分的理由好吗? “二哥来得挺早呀?”李君渃充满朝气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过来,年今夕扭头,见他和太子殿下一同走了过来,依次在李君泽两旁坐下。 宾客大多来齐,早是不早了。不过,这绑定式的出现模式,还真是很有兄弟爱。 两人和李君泽打了招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自然也注意到了李君泽身后的年今夕,她起身冲两人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李君渃的位置离得近些,此刻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手里吊儿郎当地晃悠着几枝刚采撷下来的鲜花。 看样子他们应当是从花团锦簇的前庭绕过来的,颇有点唯我独尊的架势。 正想着,他便回转过身子来面朝自己坐着,眼珠转了转,忽而从桌上挑了朵湛蓝色的喇叭花,抛给她道:“本殿忽然觉得,这花倒是和你像得很呐,送你了!” “多谢三殿下。”年今夕敷衍一句,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四处张望着周遭入座的宾客,显然不太想理他。 而离得稍远些的太子殿下居然也听见了,回过头来不解道:“哦?怎解?” 李君渃褐瞳闪亮,笑出两颗小虎牙来,由于两人中间还隔了个李君泽,他回转过身去,拍了拍手,一脸兴奋地探过身子和李君溪说话:“因为,都挺能吹的啊!” 太子殿下脸上那抹清浅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方才似乎不该问的,他正色道:“渃儿!” “二哥,我可有说错?”李君渃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实在是太过无聊。 李君泽正在低头喝茶,动作微顿,因而只能瞧见他半张侧脸,似是在勾唇轻笑:“也不算全错。” 一丘之貉。 年今夕翻了个白眼,目光却忽然定在了对面的坐席上,先是一愣,继而下意识往李君泽背后躲了躲。 对座那男子同身旁之人低声聊了几句,笑笑,然后便自顾自饮起酒来,依旧是一副神情严肃的模样,身形清瘦,发已花白,正是当朝左相——秦桧。 年今夕愣了愣,倒是没怎么变化啊……就是,好像老了些。 估计还是像以前一样,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帮着狗皇帝改折子,又不是真贪图权利,何必要那么拼呢? 嗯,仔细想想,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吧,书呆子,死脑筋。 她又小心翼翼地缓缓探出半颗脑袋来,想要从他周围的那群人里寻找一抹熟悉的身影,一个一个仔细扫过去,眼眸里的光彩却逐渐黯淡下来。 娘亲没来,他身侧却坐着二娘,正掩着嘴和周围的老爷夫人们说笑,那神情作态反而更像是被明媒正娶的正室。 年今夕收回目光,低头倒了杯酒水,凑到唇边饮尽,无声笑了。 救得了命,改不了性。 众人在一片热闹喧哗,觥筹交错之中,用过了午宴。 皇帝与身旁的太后耳语了几句,转而俯视着座下的左右两道满满当当的宾席,待身旁的张总管起了仪式,四下一片肃静,方开口言道:“适此暮春交夏之际,朕借以诗词大会之由,特邀诸位卿家进宫齐聚,于这别苑中庭,共襄盛宴。” 见众人举杯敬谢,又缓缓道:“我朝历代人才杰出,今有秦相为首之楷模,如今亦呈后辈可畏之现相。今日大会,便由朕亲自命题,以当场书作形式为赛,无论男女长幼,不分高低权职,皆可尽情施展才华。” 年今夕坐在后排,低头默默拿起个桃儿,藏在袖中抱着啃,表示待会儿还要撸起袖子来搞事情,诗会什么的就重在参与了。 见底下来宾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之间群情激昂,皇帝摸了摸胡须,欣慰笑道:“此次诗词大会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身旁坐着的太后也是老眼昏花,颇有些力不从心,本来听皇帝那一套繁复陈词下来,已经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此刻闻言却是强撑着坐起身来,半眯着眼睛四下逡巡了半天,颤巍巍道:“好,赏,赏,让我看看是哪位孙儿?哀家也重重有赏!” 这……是要内定了? 四下鸦雀无声,众人装聋作哑。 皇帝黑了脸色,有些无奈地半捂着嘴凑过去,出言提醒道:“母后,现今诗会还未开始……” “好,好,那就尽快开始吧。”太后摆了摆手,瞬间又没了精神,揉了揉眼皮缩回软椅里,不消时就开始低声打鼾,身旁侍女适时取了毯子给她盖上。 年今夕咬了一口脆桃慢慢咀嚼,并在心里由衷地感慨道,太后她老人家的神智,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啊。 皇帝沉思片刻,捋了捋胡须,缓缓道:“今日前庭繁花娇妍,引人流连,这第一联,便以花为题。” 众人先是低语讨论一番,而后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举手示意,身旁便有宫女们将文墨纸砚一一呈上,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便依次交了卷。 皇帝将呈上来的诗句逐自展开,挨着看了一遍,留下几张,剩余的便交给另一侧的何皇后和蔺贵妃以供传阅。 “秋风未吐怯边游,还胜雕鞍不肯加。又怨旧容春先绿,绿槐千树曳天香。这一首诗,是谁做的?” 席中一名杏眼桃腮的黄衫少女款款站起身来,朝着看台行了一礼,柔声道:“回陛下,是臣女所做。” 皇帝点了点头,和悦笑道:“恩,以春秋之景衬和夏意,文笔清雅细致,倒是不错。朕未记错的话,可是何尚书次女?” “多谢陛下赞誉,正是臣女。”何韵依面上霎时间飞起一团红晕,头垂得更低,瞥一眼端坐于前不动声色的何卿折,心里却有些得意。 以往总有这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姐姐在她头顶压着,从来不曾在如此多人面前出风头,如今在这么多皇亲贵胄眼前被陛下亲口称赞,想必回去之后,也能收获不少人的瞩目了。 何卿折依旧面朝着前方端坐着,眸色平静,不喜不怒,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听见何家,年今夕忍不住稍移了桌子往前凑了凑,离李君泽近了些,低声问道:“她和何卿折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吗?” “……非同母所出。”李君泽眸色深深地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避出一块空闲来给她。 年今夕毫无察觉地点了点头,怪不得。 这一题何卿折并未动墨,而长姐还未答卷,妹妹倒是先急着交了,看来平日关系并不算太好,至少在心里是有些较量的。 “何韵依,入选。”张总管与皇帝对了个眼神,高唱一声。 底下又闹哄哄一片,这何尚书到底是有些能耐,两个女儿竟都有如此文采,实在令人艳羡! “半帘金盏无向人,花占一合便就中。猛雨柳情江深深,忽闻在手挂疏桐。平时如拭吹芦管,夜入飘红已沈空。有意似伊寻桂子,绕江雅淡月当中。短短时刻内竟作了首七律,此诗又是谁书作?” 李君湳的位子最靠近蔺贵妃,本还在座上悠闲吃着葡萄,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今日着了一袭精绣华美的石榴色纱裙,外面又笼了层细纹金纱,更衬得她杏眸桃腮,肌肤胜雪。 听说这位年仅十六岁的长公主,自小就是出了门的任性骄纵,然而又十分鬼灵精怪,往往惹了祸就跑去太后那里避难,饶是皇帝也有些头疼。 年今夕乐呵呵地看着不远处那只神气十足的花孔雀,竟然觉得有些好玩,下意识用胳膊肘捣了捣李君泽的腰侧,低声道:“不愧是令妹,堪称文采飞扬啊!你身为兄长,如今还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喝茶,小心回头受她嘲弄!” “湳儿不会。”李君泽轻啜一口茗茶,察觉到腰侧被人轻轻碰撞,不由得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这丫头……稍微给她点甜头,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啊。 此刻长公主正挺了挺胸膛,面朝着诸位来宾扬起那尖尖的下巴,满脸骄傲,毫不收敛地回道:“回父皇,此诗是湳儿所做!” “嗯,诗的确是不错。不过,这字迹倒是和湳儿往日相差甚远啊……”皇帝并不看她,而后面色一沉,径直望向右侧某席,道,“礼部尚书,既有心替公主作弊,何不站出来同朕解释解释?” “陛下恕罪……老臣……”那礼部尚书白花花的胡子连同心肝猛地一颤,连忙起身跪倒,这长公主事前托人向自己讨了几副诗词押题,依着她的身份和脾气,自己岂有抗命之力? 底下又是一阵躁动,李君湳有些难堪地暗自攥紧了拳,心中后悔不已,怎么偏生是这张,似乎是忘记誊抄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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