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同学,你在讲台上做什么?”一道中气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本乱得像菜市场一样的教室骤然安静下来,大家赶忙闭嘴坐直了身子。  老胡手里握着本语文书,一脸疑惑地看着讲台上的李启。  老胡是陕北人,鼻音很重,每次说话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我……”李启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眼睛转了一圈,打了个响指,“老师!我看您没来上课,正准备告诉大家一声然后去找您呢!我刚走到讲台上您就进来了!”  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一看就是扯谎的话惹来了几声低笑,没成想老胡竟然信了,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回头看向大家:“李启同学是一位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同学,下次竞选班长的时候大家一定记得要投他一票,可不能再一边倒了。”    教室又是此起彼伏的一通笑,这回连谢寻都没绷住。  开学竞选班长时李启以零票的成绩输给秦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李启气得双手叉腰宣布:“你们这些负心汉!以后你们再也不会从我嘴里听到任何八卦了!”。  结果第二天他又屁颠屁颠冲到讲台上,挥舞着胳膊低价出售他刚听来的八卦新闻:“同志们!最新消息!X班XX和X班XXX好了!啊!好一段美丽的黄昏恋啊!”  风一般健忘的少年,神他妈的黄昏恋。    李启在大家的笑声中回了座位,教室安静了下来。  老胡走到讲台上,放下语文书,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人过中年,家庭幸福美满,是教学组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会把消极情绪带给大家。  今天这样一定是遇上了非常不顺心的事。    谢寻想到李启刚说的两条八卦,不管是陈弋和周林澈打架也好,还是陈弋要降级来他们班也好,没有一件是顺心的。  所有事情,只要和陈弋扯上关系,似乎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谢寻默默地想。    “相信李启同学刚才已经把发生什么事告诉大家了,”老胡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门外,招了招手,“你们进来吧。”  教室外面有人?还不止一个?  大家小声议论了几句猜测是谁,然后朝老胡招手的方向看了过去。  谢寻也好奇地看向教室门口。    周林澈低着头,先慢腾腾地进了教室。  他顶着一头乱哄哄的黑发,校服短袖脏兮兮的,左脸颊明显有一片淤青,嘴角破了皮,脸上还有几处擦伤,一看就是打架后的杰作。  教室里发出一阵低讶,谢寻也皱起了眉,心里给那位名叫陈弋的同学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这还在学校里,他就敢公然把同窗打成这样?  校规何在?天理何在?    站在全班同学面前被参观,周林澈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发。  谢寻这才注意到他没抬起来的那支手里还拎了一个小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过了几秒,坐在教室门口的女生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叫,意识到太过失态,她赶忙捂住嘴,脸上羞红了一片。  谢寻的注意力又成功被吸引了去,抬头的一瞬,呼吸一怔,仿佛空气的浮动都放慢了节奏。    跟在周林澈身后进教室的是一个瘦高的少年,右肩挂着黑色书包,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笔挺合身,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  少年皮肤很白,却毫不显得羸弱,和因为打架搞得脏兮兮的周林澈相比,他不管脸上还是身上都干净得有些过分。    他发色偏黄,不是刻意染的那种,倒像是营养不良。剑眉,一双狭长的凤眼勾出桀骜的眼神,带着几分慑人的气质。英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轻抿的薄唇,唇色很淡,莫名透出几分禁欲的疏离。  他神色淡漠地看着前面,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嘴角虽然没有勾出弧度,但谢寻觉得他满脸都写着六个大字——老子你惹不起。    很高,很帅,很冷,很不好惹。  这是谢寻对陈弋的第一印象。  当然,把周林澈揍成那副鬼样子,还很坏。    “陈弋陈弋!我天啊,他真的来我们班了!”  “啊啊啊怎么这么帅,犯规啊!”  “妈耶你们还有心思看长相,我快被他眼神吓死了好吗!刚不小心和他对视一眼,我现在腿还在抖!”  “同学,是你在抖腿?请停下来,影响到我画帅哥了。”  “所以他和周林澈打架,一点都没受伤的吗?”  “哪位同学能借我一张面巾纸?没控制住,一不小心鼻血涌出来了。”  ……    女生们压着声音花痴着这位新同学的颜值,男生们惊讶他把班霸周林澈打成了那样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受伤,教室里议论纷纷。  陈弋身上仿佛自带buff,导致大家集体忽略了他为什么会从高三降级到高二,也忽略了受伤的周林澈同学,也忘了向周林澈送去最诚挚的关心和同情。    姜禾仰到谢寻桌子跟前,一脸花痴道:“熊儿,周林狗后面那个,就是陈弋哎!”  谢寻下意识抬头,没成想陈弋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身上。  这突如其来一记对视让谢寻浑身一哆嗦,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惶惶张张移开了视线:“不,不知道,没,没见过。”    姜禾笑出声:“没见过就没见过啊,你结巴什么?”  谢寻抿着嘴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陈弋刚才那个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神,她就莫名的背后发凉。  “陈弋确实挺……生人勿近的,不过我觉得他本人应该没传言中那么可怕。”姜禾说。  “禾子,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请让那位瞎眼的勇士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正是在下。”姜禾笑着说。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他转过来做什么?不参加高考的吗?”谢寻纳闷道。  “估计成绩太差,校长怕拖后腿,拉低学校升学率吧。”姜禾耸耸肩,“管他呢,反正咱以后有帅哥养眼就行了。”    “姜大侠,你的思想境界如此肤浅,悲哀吗?”  “很荣幸,在下一直很肤浅,从未有过深度。”姜禾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  谢寻笑了笑。    老胡咳嗽一声,教室的嘈音渐渐平息。  “首先是严肃的批评,”老胡的目光锁定在面前的周林澈和陈弋身上,道,“周林澈同学和陈弋同学在上课期间私自出校,打架斗殴,影响极其恶劣,不但自己受了伤,还严重败坏了校风校纪。”  老胡虽然板着脸,语气也格外严肃,但是还是一点威严也没有,也许是因为相处一年多,大家早已摸清了这位班主任的好脾性。    “鉴于以上两位同学刚才已经在主任那儿接受了非常严厉的批评,我在这儿就不批评他们了。”老胡说,“不过这件事的影响非常严重,两位同学做了一个非常差劲的表率,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千万不能学习效仿!大家记住了吗?”  大家扯着脖子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好,”老胡满意地点了点头,瞬间换上和煦的笑容,“下面切换到轻松愉悦模式。”  “……”  这模式切换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老胡率先拍了拍手,笑着说:“让我们一起欢迎转来我们班的陈弋同学!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陈弋同学将和我们共同度过,共同学习知识,共同备战高考,让我们一起掌声欢迎他的加入!”  老胡前后鼻音不分,读谢寻的名字会读成“谢熊”,因此她才有了“小熊”的外号。这会儿读陈弋的名字又读成了“程弋”,直接给人改了姓。    教室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掌声落下,老胡笑着看向陈弋:“陈弋同学,相信你已经感受到我们(8)班的团结和热情了,来,先给大家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陈弋慵懒地抬起眼皮,视线扫过一圈,削薄的唇瓣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陈弋。”  他的语气很冷,言简意赅,似乎从他嘴里多听到一个字都是奢侈。  老胡满意地看着新同学,边看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自我介绍。  等了几秒,冷场。    老胡脸上露出一抹尴尬。  他对陈弋的沉默寡言早有耳闻,但没想到他“简短的自我介绍”会这么“简短”,只好临场发挥自己语文老师的功底:“那个呢,陈弋同学是从高三来的,理论上应该是大家的学长,不过以后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了,一定要相互帮助,和睦相处,大家记住了吗?”  班上两三个人点头附和:“记住了。”    老胡继续道:“g弋同学的g,是耳东陈,至于弋嘛,可大有来头了,弋,可释为系有绳子的箭,用来射鸟,我们常用的组词有游弋、弋罗等等……”  “you yi的yi是哪个yi?yi luo的yi又是哪个yi?”  “母鸡呀。”  “两个文盲!虽然我也不知道……”  “……”    老胡声情并茂地解释着“弋”字的来源和释义,连古诗句都引用上了,最后在陈弋肩上拍了一把,终于作了总结陈词:“陈弋同学,你父母为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未来的你能大展宏图,弯弓射雕,施展自己的远大抱负!”  所有人:“……”老胡这也太能胡扯了。  就在谢寻以为陈弋至多敷衍一下老胡这波心灵毒鸡汤时,一道清冽的嗓音传入了耳朵。    “弋,比戈少一抹锋利,我爸希望我性格不要那么尖锐,长大不要打架。”陈弋的声音依然很冷,他推开老胡落在肩膀上的手,目光咄咄,“还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话音落下,全班都愣了,谢寻也吃了一惊。  转来第一天就敢这么公然挑衅老胡,这也太猖狂了吧!  心里那个叉号又增大了好几倍。    老胡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缓过来,赶忙收了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啊没关系没关系,老师不碰你不碰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呢,《礼·檀弓下》中云‘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弋,又比金戈少了一抹锋利,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啊!陈弋同学,你父亲一定寄予了厚望在你身上,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你一定要好好努力,越挫越勇,千万别让你父亲失望啊!”  所有人:“……”    陈弋听完,只是很淡地扯了下唇角,没再反驳。  他眸色敛着,眼底的情绪被谢寻看在眼里,不由一怔。  那里有蔑视,有桀骜,有隐忍,还有努力遏制的不爽。    “陈弋同学,你先坐最后一排那个空座位吧,过阵子再调整座位,”老胡说,“周林澈,你也先回座位吧。”  周林澈应了一声,陈弋没出声,两人一前一后往座位上走。    姜禾起身让周林澈进去,他长腿跨回自己座位上,一屁股坐下。  姜禾嫌弃地甩他一记白眼,冷嗤一声:“人陈弋一点没事,你怎么伤成这逼样?”  “要你管。”周林澈嗤之以鼻,懒得理她。  他说完,扭头转到谢寻的位置上,把一直在手里提的塑料袋放到她桌上,温柔一笑:“珍珠奶茶,刚才不小心洒了点,不过没什么影响,你趁热喝吧。”    看着面前那杯洒出来的奶茶,谢寻一愣。  周林澈今天真的很异常。  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买奶茶?  天气这么热,他为什么还要买热的?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姜禾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周林澈。  “你闭嘴,”周林澈说,“慢慢羡慕去吧。”  “呸,狗买的东西,狗都懒得碰。”  “我靠!姜大禾你别太过啊……”    “停停停,”谢寻抬手及时制止了他俩的争吵,一脸木讷地看向周林澈,“……不是,你给我买奶茶干嘛?”  “喝啊,还能干嘛?”周林澈刚想咧嘴笑,不小心撑开了嘴角的口子,他赶忙捂住,痛苦嘶了几声,“你刚不是肚子疼么?我怕教室没热水了,就出去给你买了杯奶茶。”  “你出校门了?”谢寻有些吃惊。  “对啊,翻墙出去的,屌不屌?”  “……”    教室的空座位在谢寻这组的最后面,陈弋经过的时候,两人的对话正好传进他耳朵里。  经过谢寻的座位,他忽然停了下来,幽冷的视线落在那杯奶茶上几秒,又慢慢移到谢寻脸上。    周围的气场一下子跟着冷了下来,身边光线忽然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一股淡淡的清香夹杂着烟草味扑鼻而来,余光瞥见是陈弋,谢寻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看到陈弋突然停下,周林澈第一反应是他在挑衅,下意识把谢寻往自己跟前一拽,抬头朝陈弋比了个中指:“看什么!老子跟你没完!”  陈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脸上甚至一点波澜也没有,仿佛丝毫不把他这种级别的对手放在眼里。    谢寻胸口猛地撞到桌沿上,疼得龇牙咧嘴,正要骂周林澈发什么神经,耳边传来云淡风轻的一声:“谢寻,放学留一下。”  陈弋的声音不大,用了只有当事人能听到的耳语,语气却满是冷漠和盛气凌人。    谢寻纳闷地眨了眨眼,也顾不上胸口的疼。  留一下?这么大口气?  他以为自己是谁?老师吗?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谢寻愣了几秒,回头,只看到陈弋单肩挂包的清冷背影。  他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随意地把书包放到一边,仰后靠到椅背上,从兜里掏出耳机插.进耳朵里,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  谢寻皱起眉,刚才会不会是自己幻听了?    “谢寻,寻,寸,点——”  “啊?”谢寻这才回神,看向一脸担忧的周林澈,“怎么了?”  “发什么愣呢?我叫你好几声了。”周林澈皱眉,“哎,刚陈弋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啊。”  “我看到他嘴动了!”  “……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    “周林澈同学,”老胡敲了敲讲桌,“转回自己座位,课本翻到第97页,一直看谢寻同学,是不是想跟徐扬同学换一下座位?”  话音落下,班上紧跟着发出一阵暧昧的低笑。  少年时代,但凡哪个女生和男生的名字同时被老师提到,总会成为其他同学起哄的对象,好像牵手配对成功似的,空气里浮荡的都是青涩和纯真。    谢寻脸一下子红了,低头翻书,推了推周林澈的胳膊:“你转过去。”  “我……唉好吧。”周林澈瘪瘪嘴,挠了挠头发,只好转回自己座位。  “活该。”姜禾得意地挑了下眉。  “要你管,”周林澈和姜禾拉开一米距离,白她一眼,“姜吃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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