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圣诞节前夜，B市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降雪。　　　　机场的跑道和滑行道当晚就被清理干净，到了第二天傍晚，地上只留下些许潮湿的斑块，周边的空地还保留着一片银装素裹，阳光斜斜地照在上面，十分晃眼，室外空气不错，但温度低得让人受不住。　　　　“检查好了。”飞机的副驾驶是个姑娘，红唇皓齿，妆容精致，推门进来，搓着通红的手，报告情况。　　　　飞机停在停机位，正在等待乘客上机。巧的是，坐在左座机长位上的，也是一位年轻女性，不施粉黛，剑眉，凤眼，顾盼之间满是英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蛮严肃，同样的制服穿在身上，与副驾驶是完全迥异的风情。　　　　不过今天，她有些不一样。　　　　“好的，冻到了吧？”叶乔客气而温柔，甚至还递上热水，“辛苦了，雨薇，喝口热水。”　　　　林雨薇——也就是今天的副驾驶，战战兢兢地走到座位上坐好，见了鬼一样，问：“捡到彩票了？”　　　　“没。”叶乔机长低着头，检查电脑输入数据，嘴角还挂着笑意。　　　　“到底怎么了？”林雨薇夸张地缩着肩膀打了个寒颤，“怪渗人的。”　　　　天知道一个本来话不多的人忽然柔声细语和你说话有多恐怖，林雨薇心惊胆战地想，她是不是想借钱？　　　　“我昨天晚上……”叶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和一个男人一起……过夜……了……”　　　　林雨薇张大了嘴，倒吸一口气，惊讶地瞪着她：“那个了？”　　　　叶乔又想偷偷笑，又有些害羞，低着头抬眼看了一下对方，最后闭了闭眼，微微点头。　　　　“我的天哪，叶乔！”林雨薇高兴得手舞足蹈，这棵不开窍的白菜总算会拱猪啦！她八卦地凑上来，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是谁？叫什么？我认识吗？”　　　　叶乔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林雨薇挠挠头，“那他在哪工作？”　　　　“不知道。”　　　　“多大岁数？”　　　　“不知道。”　　　　“哪的人？”　　　　“不——”　　　　“你就说你知道什么吧！”林雨薇要崩溃了。　　　　“知道他长得不错，很绅士，很温柔，”叶乔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的春意似要将整个冬天融化，“个子也蛮高的，声音也好——”　　　　“叶！乔！”林雨薇被她气到了，“你别告诉我，你是跟人419！”　　　　“吼什么？”叶乔有些委屈，“你也有跟陌生人过夜的呀。”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可是叶乔啊！”　　　　林雨薇喜欢打扮、张扬放纵，她的现任男友便是在酒吧认识的，认识的第一天就干/柴/烈/火、共/赴/云/雨，而叶乔作为她的同门师姐，则与她完全不同。　　　　叶乔的照片，现在还挂在飞行学院的宣传主页上，她是学校第一位女飞行员，是公司最年轻的机长，成绩优异，业务水平高，自我要求严格，平日除了学习就是练习模拟机，对恋爱一窍不通，奔三的人了，至今恋爱经历为0。　　　　叶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从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事，她的嘴角又不自禁地翘了起来，思绪飘回了昨天，那个浪漫的夜晚。　　　　---------------------　　　　叶乔双手插着兜走在街上，行色匆匆的，四周喧嚣热闹，只有她独自一人。　　　　在商家不遗余力的宣传造势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过起了洋节日，路上到处都是大红大绿的喜庆装饰，满大街的店铺里都播放着《Jingle Bells》。　　　　一阵寒风吹过，天上竟下起了细碎的冰碴，叶乔往大衣领子里缩了缩脖子，走得更快了。　　　　她来到一家琴行门口，掏出手机来对照了一下地址，确认无误，抖了抖衣服，推门进去。　　　　这是一家知名的琴行，专卖西方古典乐器，店铺面积不小，走的是黑色简约风，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今天也在大厅正中央摆上了闪亮亮的圣诞树，往常播放的古典名曲，换成了圣诞曲目《White Christmas》。　　　　墙上的玻璃橱窗里挂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小提琴、长笛、双簧管、小号，再往里走，则摆了一些大型的乐器，店里有几个客人。　　　　叶乔在小提琴橱窗前驻足，店员迎上来问她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店员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先随便看看。　　　　她一边在小提琴橱窗前缓缓地走着看着，一边接起了电话：“喂？妈？”　　　　身边的桌子上，有一台小小的玩具钢琴，叶乔一时兴起按了两下，竟然可以正常弹奏一些简单的音出来，她百无聊赖聊着电话，玩得不亦乐乎。　　　　“乔乔啊，”母亲有些愧疚，“对不起，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妈——”叶乔拉长了声音，带着一丝丝撒娇的意味，懂事地安慰她，“生日差一天不会怎么样的，明天补上就好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了，专心把嘉年照顾好比较重要。”　　　　“那你把你同事都叫上，一起庆祝，好好玩一玩，吃好的，贵的，不要心疼钱，回来妈妈给你报销，好伐？”　　　　叶乔“噗嗤”笑出声来：“这种日子，谁不是约上男女朋友出去玩啊，到处都是人的呀，乱糟糟的，我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正在外面买东西，买完呀，一会儿我就回酒店了。”　　　　“哎……乔乔，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哦，你怎么——”　　　　“哦呦妈妈妈，好了呀，我这边信号不大好，挂了，再见！”叶乔赶紧在母亲说出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之前挂掉了电话。　　　　“呼——”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去继续挑选小提琴。　　　　她沿着橱窗走了几步，忽然，身后响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是玩具钢琴的音色，弹奏的是——生日歌。　　　　这段简单的旋律，在嘈杂的圣诞音乐中显得异常清晰，她回头看，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手插兜，一手闲闲地弹奏着小钢琴，意识到有人看着自己，他也抬起头来看回去，对着她微微一笑。　　　　叶乔尴尬、害羞、不知所措，但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冷着脸，淡淡地点点头。　　　　男人解释：“别误会，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只是不小心听到，所以——”　　　　叶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凉薄的样子，不比外面的气温暖和多少。　　　　她就是这样的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放得开，无拘无束得像个孩子，面对陌生人，表情总是淡淡的，要是不笑，就会让人不太敢接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便已经无形中将人拒之门外，连她自己也搞不懂，“脾气臭”的传闻从哪来，熟悉她的人都觉得她性格直爽，为人仗义，接触不多的同事对她的评价却是“冰山”。　　　　男人以为她不高兴了，挫败地垂着肩，过了一秒钟，还是迎着她的目光看回来，暖暖地笑了，接着自己刚刚的话茬，把话说完：“所以，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眼睛，比圣诞树上的星星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