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下意识回头,就看见穆姝气鼓鼓地扯了一截半新不旧的淡青色衣袖往外拽。 “大哥!你躲什么呢?快出来——出来——” 那衣袖的主人当是有些不愿从树后出来,但穆姝又固执地不肯松手,如此两相拉锯几下之后,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地乖乖走出来了。 贵公子见那人虽然身姿出众,但却形容惊惶,这会儿又左右躲闪地用另一只衣袖遮住脸,既像怕被人瞧清自己的模样,又像怕看见穆姝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于是他便忍不住笑着同小厮道:“那是那小姑娘的长兄?举止瑟缩,看着倒像是个靠不住的,也难怪人家小姑娘巴巴地要跑出来接他了!” 说话间穆姝已经扯下了穆清言遮脸的衣袖。 贵公子和小厮同时一愣,没想到那人看着怯懦,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眉宇间满是书卷味儿,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人。 但很快小厮便回过神来,然后用了见怪不怪地语气答道:“这等中看不中用的纸糊灯笼天下多了去了,公子有功夫在这里看热闹,还不如快些出发赶路,也不晓得白大人等急了没有。” 贵公子不甚自在的咳嗽一声道:“我晓得了,走吧。” 走不了几步他又忍不住暗自嘀咕道:“不过那位公子看着好生眼熟,仿佛在那里见过一般……” 穆清言自个儿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人认出来了,因为眼下他即将大难临头,早已无暇多顾。 因了干瘪的钱袋,他已经十分心虚了,墨迹了半天才蹭到了这里。不曾想还不等他鼓足勇气摸回家去,穆姝就已经跑出来寻他了。 放眼天下,穆清言最怕穆姝,这会儿叫穆姝抓了现着,难免有些惊慌。 “姝儿……”他喏喏道,“你怎的来了……” 穆姝气得脸都红了,他表现的这么明显,而她又不笨,其中缘由她怎么会猜不出来,不用说他一定又是叫哪个来路不明的无赖给哄骗走了所有银钱了! “大哥!”穆姝连连跺脚道,“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姝……姝儿……”穆清言越发慌得手足无措,“你听我解释——” 穆姝鼓着脸狠狠点头道:“是要听听,等到家你一定要好好解释解释,你今儿领到手的俸禄又给了哪个可怜人了!” 说罢她就气鼓鼓地往回走了。 穆清言惴惴不安地跟在穆姝后头。个子小小的穆姝走路总是喜欢蹦蹦跳跳的,这会儿雨后路滑,她走得又急,穆清言看见她好几次险些滑倒,叫他也跟着担惊受怕地数度伸手想接住她。亏得她生得灵巧,只略晃悠了几下就又稳稳地站好了。 如此一路疾走到家后,穆姝这才想起自己心爱的猫头鞋子污了泥。于是紧跟在后头的穆清言就又被狠狠瞪了一眼。 穆清言脚下一顿,几乎不敢进门了。 正低头缝补衣衫的穆林氏听得穆姝远远地叫娘,就急忙起身藏针线。 灯油贵得很,她很是舍不得点,所以就趁着穆姝他们不在的时候特特到院子里来,好借着明亮的月光做些简单的缝补。只是穆姝他们素来不喜她这样做,说是伤眼睛,每次见了必要说教,害得她回回藏针线都慌得很。 这头她才将针线掖进袖管里,那头穆姝就已经一叠声叫着跑进来了。 “哎呦我的儿,你们可回来了!”穆林氏欣喜地上前搂住穆姝道,“快——快进屋吃饭!忙了一天该饿坏了!” 穆姝撇嘴,一脸不高兴地回头瞪穆清言。 “娘。”穆清言心头一抖,只得一面抹汗一面低声道,“二弟呢?” “他呀,就是头不上笼的野马,哪日安生呆在家里过?”穆林氏笑道,“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寺庙帮忙,怕是要晚归,我们娘儿三儿先吃吧!” 穆清言暗暗叫糟,没了二弟傍身,他今晚怕是会不好过。 “红袖呢?”穆姝四下张望了一下,没见着红袖就蹙眉道,“红袖出去找大哥还没回来吗?” “就是说啊!”一提及红袖,穆林氏就忍不住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性急的很,非要出去找人,这下好了,回来了一个又跑丢了另一个!也不晓得她路上顺遂不?万一遇上个歹人可怎么好?” “……都是我的不是。”穆清言一脸愧疚道,“我这就去找她回来!” 然而还不等他动身,就听得有人笑嘻嘻地进门道:“都不用急,都不用找,红袖叫我带回来了!” 紧跟着趴在穆林氏怀里的穆姝只觉眼前一晃,然后右脸的腮帮子就叫一只讨厌的手掐住了。 “呀好疼!”穆姝吃痛地皱起鼻子,又扭头冲着来人叫道,“二哥你真是个大坏蛋!快放开我!” “啧啧啧,小妹你做什么又气鼓鼓的样子?”穆清止松开手,又一脸明察秋毫地笑道,“且让本大师猜猜,是不是大哥又善心大发的散财给过路的可怜人了?” 穆清言闻言忙不迭点头,而穆姝则哼了一声。 “哎呀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穆清止立马摇头道,“有道是度人度心,钱财乃身外之物,世人陷身苦难之时,往往都是心苦多于身苦,大哥你怎么能光给人家身外之物,却没有抚慰度化人家受苦受难的心灵呢?现在你且跟本大师说说,你给了那个人多少身外之物?” 穆清止说话一向不着调,穆清言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就没能反应过来。 “全部!”穆姝磨着牙道,“二哥,大哥肯定把这个月所得的所有俸银都送出去了!不然他不会不敢回家的!” 一听这话,别说后头进门的红袖,便是穆清止也有些不淡定了。 “全部?”他不甚相信的挖了挖耳朵反问穆清言道,“大哥你真全送出去了?” 穆清言垮着肩没什么底气的嗯了一声。 “阿弥陀佛——”穆清止不伦不类地比了一个佛号,然后一脸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肩道,“大哥,今儿弟弟我是帮不了你了,你好生反省一下,我相信小妹必然不会出手太狠的。” 说话间红袖已经自发自动地将穆姝的高脚凳子搬出来了。 而穆清止则坏笑着拖出一床破席摊在了穆清言的跟前小声道:“大哥,膝盖下垫着些席子总好过直接跪,弟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穆清言哪里知道,这破席子乃是竹条编的,不比草席子软和,这一膝盖跪下去,还不如直接跪土地上呢!他只当穆清止心疼自己跪冷地,于是十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穆姝哼唧一声,然后在红袖的帮助下颤巍巍地爬了上去。 这凳子原是她爹用来修窗户时踩脚的,高约四尺,穆姝站上去后,就能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坐在草席上的穆清言。穆姝觉着这样高很有气势,所以每当碰上审问其他人的时候,她必要红袖帮扶着踩上去才行。 穆林氏一脸忧虑将先夫的戒尺从屋子里拿出来,临到穆姝跟前时还不忘帮穆清言求情道:“姝儿,要不今儿就算了?你大哥也不是有心的,这回说不定真的是遇上了落难之人呢?” “娘你不要再护着大哥了!”穆姝板着小脸严肃道,“就算是真遇上了急需要钱的落难之人,也没有将全家翘首以盼的糊口钱尽数送人的道理!再说了,那个人到底是真急需钱还是骗子我们还不知道呢!今晚我一定要好好审审大哥!若是又叫江湖骗子拐去了俸银,就休怪我手下无情啦!” 穆姝说得条理分明,边上的穆清止和红袖都忍不住齐齐点头。穆林氏也晓得自家这个小女儿虽然生得年幼,但却比一般人早慧,这会儿她说得这么坚决,她自然只能顺着她的意了。 “我的儿,你莫怪当娘的不帮着你。”瞬间倒戈的穆林氏一边将戒尺交到穆姝的手里,一边对穆清言抱歉道,“实在是姝儿说得在理!你且细细说说今天遇到的那个人什么样,也好叫我们帮你分辨分辨!” 穆清言一下子成了全家上下的讨伐对象,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再者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曾帮错人,那人的的确确是需要救助的人,所以他也不愿叫对方莫名背负骗子的骂名。 想到这里他便挺直了脊背认真道:“是这样的,今天响午我领了俸银之后,原本是打算马上回家的。但是半道上遇上两个人贩子拐卖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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