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姝一觉醒来,只觉家里的氛围异常诡异。    往日总是天不亮就在院子里摆绣架的穆林氏这天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居然日上三竿也没摸绣花针。而拴不住的野猴儿穆清止也难得没有出门。当穆姝捂着头拖着步子出房间的时候,他还捧着茶盏对她正经八百地问候道:“小妹起了?可饿了?”    “……唔……”隐约感到几分异样的穆姝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奇怪道,“二哥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穆清止趋于完美的沉稳面容先是一僵,但很快就又自然无比。他微微抬腕啜一口清茶,那姿态气韵当真是高深莫测。    穆姝岂不知自家二哥的秉性,有道是妖异既是反常,蔫坏的二哥一旦摆出这种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是表示有事发生。    原本就有些头疼的穆姝顿觉脑袋肿了一圈。她下意识抱住头哀叹道:“二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同我在这里猜谜!”‘    “我没什么想说的。”穆清止眉眼弯弯地笑道,“小妹你也太疑神疑鬼了些,二哥我只是关心关心你!”    穆姝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又探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末了奇道:“今儿怎么不见大哥念书呢?”    “大哥早出门了。”穆清止抬指点了点院门,“顺道儿一提,那位面相不凡的书生公子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半敞的院门有些垮塌,一看便知前头出门的人开关门极为粗暴。穆姝顿时心疼起那老旧发锈的门轴来。本来院门就有些不结实了,自家人在她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进出门尚且小心,谁知来个粗野的不似书生的家伙随随便便就又把院门给甩歪了。    必须在那姓阎的欠账里添上一笔才行!    找回平衡的穆姝这才觉得气顺了,而后因为醉酒而不适的脾胃也跟着舒坦了好些。    穆清止眼瞧着穆姝的眼睛亮起来,这才打回原形地嬉笑道:“娘一大早就做了糖粥等着你呢,你且去喝粥,完了二哥带你出去逛逛。”    说话间他便丢开茶盏,就那么徒手将穆姝提溜了起来。    穆姝哇哇叫着被他一路提到了厨房,好不容易脚着地,又被他偷袭狂揉了一回头发。    守在厨房左立不安的穆林氏眼瞧着穆姝张牙舞爪地追着穆清止闹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拉架。    穆姝撵了半天没撵上,只得叉腰跺脚地气道:“娘你看二哥,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莫生气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穆林氏偏疼那个都不是,少不得揉着穆姝劝和道,“你二哥同你顽呢!来,喝碗糖粥甜甜嘴!娘知道你喜欢红豆,这回熬粥放了多多的!”    说罢不等穆姝说话,便用汤勺挖了满满一勺豆粥喂进了她的嘴里。    经过挑拣的红豆颗颗饱满,在清水浸泡过半宿后,又被穆林氏守着锅灶熬煮起来。要熬出好粥,可不得寸步不离地搅动锅底,不然豆米都沉底糊了锅子,熬出来的粥便带了焦糊气,没得黏糯的香甜。    穆林氏既是善厨艺,自然便有些料理的窍门。因红豆素来耐煮难烂,她便瞅准了水开的时候兑些凉水,如此反复三五回,冷热交替之下,便可激得红豆内里酥软。    穆姝只觉口中的红豆虽然软烂,但又留有几分口感,咬起来沙沙的,极为好吃。也不知道穆林氏往里头搁了多少糖,简直要甜到她的心里去。    于是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睛,嘴巴也不由得张了开来,仿佛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等着穆林氏喂第二口。    穆姝吃东西素来颇有胃口,穆清止越看她越像青龙寺后山的那只肥猫,端的是狼吞虎咽。于是他也忍不住眯着眼笑了起来。    待到穆姝喝完满满一碗粥之后,他方才摇着头逗道:“小妹你晨起可用青盐擦过牙了?现在又吃了这么甜的豆粥,小心明儿坏牙了!”    穆姝果然忘记了擦牙,霎时就瞪大了眼睛。    “清止你也真是的,做什么又吓唬姝儿!”穆林氏看不过眼,忙开口安慰穆姝道,“我的儿,莫怕,现在擦也来得急!”    说着她亲自拿出青盐罐子,并用手指托了帮穆姝擦牙。    穆姝一面乖乖张大嘴由着穆林氏擦牙,一面同穆清止呲了呲牙以示威胁。    穆清止捂着肚子忍笑,等穆姝漱完口,他便又如拎小鸡似的将她提溜出去了。    穆林氏巴巴看着穆姝被穆清止带出门后,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急忙把藏在柜子后头的那卷破衣裳掏出来,口中更是自言自语道:“趁着姝儿不在赶紧补一补……”    街上的早市散得极快,各色新鲜菜蔬能卖的早卖了,剩下的到了这时候也已经蔫儿了,再要卖,就跌了价钱了。因了这个缘故,富贵人家负责采办的仆从侍女出门最早,而如穆家这般拮据的人家则来的最晚。    穆姝牵着穆清止的手指走在渐渐清冷下来的街道上。坚守到日头高照的小商贩跟前三三两两的摊着被人挑剩下的劣货,然后时不时就会有穿着带有补丁的粗服妇人低着头凑上前去。    她们不厌其烦地将那些或蔫或零碎的货物翻来覆去的看,若是还能勉强吃得,她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开口同小商贩询价。    贫苦的人家素来都是艰难的,为了从牙缝里省出那一两个文钱来,她们便什么面子都不在乎了。譬如特意等到早市末尾再来买菜;譬如为了杀价而故意提高了嗓子,并夸大其词地挑拣剩货的各种毛病。    穆姝见那些人就为了那一两个铜板甚至于白饶的一点点东西吵得面红脖子粗的,场面着实有些可怕。少有见识这种场面的她便不自觉往穆清止身上靠了靠。    穆清止低下头,见她眼底隐隐透出惧意,便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不过是些苦于生计的人。”他淡淡道,“见多了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穆姝抿着嘴嗯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时节新鲜东西坏的快,离了根的菜蔬再搁下去就该烂了。不愿蒙受损失的小商贩终究还是妥协了,于是争赢了的妇人便眉开眼笑地将那些零碎剩货带回家去了。    说来也巧,红袖刚好也在附近捡漏找便宜菜蔬,那妇人一起身,穆姝眼尖,一下便认出她来。    此时的红袖仿佛才同她跟前的小商贩商谈妥当,正一脸欢喜地看对方帮忙将她挑中的小鲫鱼串成一溜。    穆姝瞧着此刻的红袖与那方才那妇人莫名相似,心底不觉又有些难受。    家里还是得有些银钱才是,不然迟早有一天,蹲在那里就为杀了商贩一文钱而欢天喜地的人将会是她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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