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徐徐说完,黄员心下了然。    只是猝不及防,似心里在这一刻突然被人生生扯走了一块什么,再想去抓,却抓不住了。    从未有过的空落感渐渐自心底蔓延而来,他略感苦涩的摇摇头,勉作一笑道:“何来什么叨扰,反倒是我一个闲人,随波逐流惯了,你们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能觉得温暖愉悦一些,如今这么一走……”面容黯然道:“怕是又回到之前的了无生趣中去了。”    “子胥何出此言,我们往后也不是见不到了。来日方长,以后我们二人常来看你便是。你若是感到无聊了,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喝两杯。”说到这里,刘宗打趣一笑道:“虽然我酒量不大好。不过与你喝的话,我愿舍命陪君子。”    刘嫣亦微笑着接话道:“是啊,住哪里都一样,总之大家都在长安,往后还能见到。”    黄员定定的看了她少顷,知道她们去意已决,自己再说无用,于是无奈作罢。    刘宗黄员二人将刘嫣送至门口,待车子驶出很远再也看不到了以后,黄员这才渐渐收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叹出一声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息,回过身,如往常一般与刘宗谈笑风生道:“你也不出两日就搬去太学院了,只怕我们以后聚少离多。不若今夜你我二人再去乐馆听听曲儿罢。嫣儿妹妹如今不在也发现不了了,我们且来了通宵畅饮如何?”    想到又能见到那曼歌佳人,刘宗按捺不住脸上的欣喜,当即应下。    ……    这边,车轮滚滚马不停蹄,刘嫣坐于车内一路来惴惴不安。听坐于前面的朱光说已经到了御史府的时候,才拾帘往外探头望去。    初时见前堂宏大,四周青墙环护,细柳周垂,深入其中后,又见后宅庭院分布明朗开阔,一路分花拂柳拂面,山石点缀,远有亭台楼阁,碧湖结冰,凉亭穿梭其中。院中甬路相衔,回环四合,四面抄手游廊,牖户自通,垂花门楼,金碧相辉,照耀人耳目,尽显古香古色和大家风范。    这座宅第修砌的自是大花心血,造价不菲,但也足以看出公仪弘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可小觑。    不知往里穿行了多深,马车在一廊前倏然停下。刘嫣在车夫的搀扶下稳稳步下马车,随朱光走进了长廊。    就在两人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此刻西屋这边,公仪弘不急不慢的煎着茶,耐心等候在提前收拾出来的一间绣房内,姿态闲适。    两人自长廊而出,朱光边走边道:“咱们所在的这边是西屋,是我家大人的起居之地。”    刘嫣闻言一愣,以为是先去见过他以后再给自己安排住处。恰时又听前面道:“女公子与大人的卧房离着不远,中间隔着两道矮墙罢了,你若有事找他,出门沿着鹅卵石路往东走,中间穿过一个花帘门便到了。”瞬间恍然。    正要准备问现在是去哪里时,迎面倏然扑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    刘嫣当下也没急着问,待接着走进一个院中之后,才知道这香气竟正是来自于这里。    这一刻,她已然忽略了周遭的一切,放眼望去,只看到满院怒放而开的红色腊梅花宛若被颜料染过似的,鲜艳夺目,遥遥簇满叶头,直看的她眼花缭乱,暗香浮动,直令她迷醉不已。    惊艳之下,不免暗叹这里美丽如斯,宛若仙邸。    朱光见她两眼惊奇的望着梅花走不动路,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喜爱植被,这些都是很久以前栽下的。这还不算什么,等女公子下来见了他的香园就知道了。这里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刘嫣听他说完,心下再一次诧异。倒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那香园是何等壮观之景。    回过神,见此处三面房舍合环,十分幽静,好似鲜少有人住的样子,刘嫣便好奇问了问这里可还有其她人住。    朱光脚步一顿,略一迟疑,说道:“这院里酿着一些桃花酒,倒是还没有别的人住过。”遂又释然一笑道:“当然了,女公子来了就不一样了。”末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又加了一句说,这是大人特意给她安排在这儿的。    刘嫣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两人抬步继续往前,迎面见正屋房门吱呀一声缓缓从内对开。    刘嫣心下一怔。    正心下担忧着会不会是他已在这儿听了半天对话之际,赫然就见人已经从屋里跨步出来。    ……    他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绸缎,外罩软烟罗轻纱,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颀长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风神俊朗,飘逸出尘。    刘嫣不禁暗叹他能把每件衣服都穿的那么好看。似是每次见到他,都会给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出于该有的礼节,刘嫣两手合拢放在胸前,微微屈膝,颌首行了个拜见之礼。    朱光毕恭毕敬的迎上前,与他欠身问候了一声后便提着刘嫣的包袱进了屋去。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急于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公仪弘当松了表情,满面春风的开口说道:“还没看够吗?进屋说话吧。”    刘嫣一愣,反应过来,一时面色流霞,心里忍不住嘀咕道:谁在看你了。    却不知,他其实指的是梅花。    两人前后进屋,朱光问了下无事便退到外面等了。接下来,便只剩下她二人共处一室了。    她也不是没有这般与他单独相处过,只是与第一次心境不同的是,这次对他多了防范之心。    正心中惴惴时,进屋却见公仪弘兀自向屏风后面走去。刘嫣脚下一顿,也不知要不要跟着进去。    若没猜错,屏风后面应该就是床榻了。    他去里面做什么?!    这般猜着,这时又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眼皮一跳。    难道是在里面换衣服不成?    想到这里还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春/光乍泄的画面。之后又懊恼自己竟是胡思乱想。    趁此空隙四下环视起来,发现这房间甚是清幽淡雅。暖榻红帐,云锦屏风,衣柜格架案几,无一不齐。当中放着一只笼著的炭炉,烘的室内暖洋洋的,一路来身上的寒气似乎也被烘干殆尽了。    半晌没见人出来,欲要开口寻问时,公仪弘已经信步走了出来。    他手上提着一件雪色狐裘,径直走到她面前后,一边柔色说着“外面凉气重,穿这个身子能暖一些”的话,一边顺手就为她轻轻披在了身上。    刘嫣怔仲之下,又见他欲要帮自己绑好领口的衿带,终于受宠若惊的连忙抽出身去道:“我自己来。”    说完手忙脚乱的自己系了起来。三两下很快打了一个松松的蝴蝶结。    警惕归警惕,但他方才的举动确实不免令她感到心中一暖。然,当看清身上的斗篷是女子所穿之物时,心底复又一凉,刚升起来的一丝暖意转瞬便消退了下去。    出于试探,她故意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我方才还听朱管家说,这里只有大人你一个人住,怎的会有女人的衣服?”    别说是他刚刚命人为她买的,她可没那么好骗。    公仪弘解释道:“这衣服是先母在世时最爱穿的一件。先母过世后,我便一直保管在这屋子里。”    什么?    立时间,刘嫣吓得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仿佛身上披着的并非一件斗篷,而是他母亲一样。    心知不该对已故的人心存不敬,但经他这么不轻不重的说出来,确实有些毛骨悚然。    刘嫣穿的难安,不忙不乱的解开带子脱下身来,故作轻松一笑道:“我不冷,既是令亲遗物,还是好好保管起来为好。”说完仔细叠好放回了榻上。    公仪弘也没说什么。刘嫣知道他拿衣服给自己也是出于一片关心,很快不作它想,想着赶紧换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低眉间,见几上的套瓶内插着两支清香四溢的磬口腊梅花,花瓣上盈着晶莹的露水,似刚刚采撷进屋不久。顺时又想起一路来朱光和车夫的仔细,不由轻然而笑道:“大人府里的下人们真是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呢。”    公仪弘眉梢微微一挑,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于是问道:“何以看出?”    她指着几上之物道:“这梅花本就开在屋外,只需人推开窗门就能够轻松欣赏到,可是,这里的下人却折下来两枝特意放在这屋里,自是懂得能为这屋中增添生气。再有,室内炉火旺盛,如若不是半个时辰内更换了新的梅枝,定留不住最美最鲜艳的时刻。所以,若不是心细勤快的人,很难做到。”    她说完这些以后,本以为公仪弘会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认同。却不料,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淡淡说道:“这梅花,是我剪的。”    她一愣……    他温润一笑,继而又道:“我为你剪的,喜欢吗?”    刘嫣已然呆若木鸡,被他这句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仪弘忍住脸上的笑意,若无其事般坐到檀木长案前,也没唤下人进来伺候,而是亲自为两人各倒了一盅茶。见她杵在那里不动,温言道:“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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