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会就是一群闲得没事干的高层军官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在东北森林里划片地打打猎,美其名曰“增进各军感情与军民关系”,其实就是各军系掐架较劲,明争暗斗。    路歇尔身份敏感,不方便跟各军交往过密。而且这个围猎会是有惩罚制度的,她真的不敢参加。做得太好了,她要死得很惨。做得太差了,他们又要给她找茬。    要做到不好不差……哪里有这么容易,好坏的标准都在别人手里呢。    车里很静,装配太好了,没声音也没震动。    路歇尔一路上都非常尴尬,她前些天翻出来的围猎服也忘了带。    “最近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兰德用一种非常熟稔的语气问她。    总督出门都是带一个车队的,他在中间,前后都有护卫车,车上装了各种对空对地武器,装甲水平比军方标准舰还高。    现在兰德和路歇尔都在同一辆车上。    “还行,总督阁下呢?”路歇尔在胚胎状态就开始学习交际手腕了,可尴尬还是尴尬,能掩饰不能消除,“年末很忙吧?”    兰德把白色手套取下来,露出修长带茧的手指,他平淡地说:“载你一程的时间还是抽得出的。前两天就在想,参谋长远在白鸦座,你一个人在家,估计也过得很难。下回要是他出差,你可以来我这儿住。”    这话她可不能接,接了就是大麻烦。    路歇尔微笑了一下:“没事,我现在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    兰德眼神往她那边偏了偏,又很快摆正,看向前面的黑色装甲板。路歇尔去年被军方收养,在此之前她还是个穿衣服连手都不用抬的大贵族。    现在呢?    银白色长发被剪短,又没有精心打理,自然卷旧疾复发,毛毛糙糙的,由原本的高山雪原一下变成了灰色野猫毛。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的棕色毛衣加灰色格子裙,双排扣毛绒呢子外套是星际军校老校长今年送的,毛茸茸的袖子掩住手腕——本来她应该穿着一件更笨重的军大衣。    跟着艾因这种不讲究生活质量的人一起吃喝穿住,想精致也精致不起来。    “那你还去老校长家蹭饭?”兰德似乎是笑了一下。    路歇尔没看他,更没见过他笑,所以不敢下定论。    她不好回,于是傻笑一下试图蒙混过去。    可是兰德不依不饶:“斯温伯恩参谋长走之前没安排你的食宿吗?”    这次艾因是走得急,好像三四点接到军委会的电话就直接穿衣服去夜港登舰了。    当时路歇尔在他床上,所以听了个大致。    路歇尔心说我又不是残疾,为什么要他安排食宿?后来一想这些天都是他打电话叫起床、催睡觉的,确实是残疾了点。    “没必要。”路歇尔嘴硬。    兰德又笑了一下,这次路歇尔听得很清楚。    他从酒柜里翻出两只高脚杯,递了一只给路歇尔。没错,他车里不仅有重装甲,还有酒柜、冰箱、折叠床,和武器展示架,堪称空间利用学的极致。    “我还没到法定年龄。”路歇尔拒绝了。    “果汁。”兰德倒了杯橘黄色的液体出来,路歇尔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喝兰德给的东西比较好。    然后兰德给自己倒了一杯,看样子打算陪她一起喝果汁。    当兰德自己喝了第一口并且咽下去之后,路歇尔才试着抿了一点。    喝完她就做了个鬼脸,这酸得也是没谁了。    兰德轻轻抿嘴,然后说:“在看什么?”    路歇尔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了确认他有没有咽下去一直盯着他喉结在看,然后她又意识到车里有点热,兰德已经把军装第一个扣子解开了,这样她才看到喉结。    话题非常危险。    于是她将视线和话题都移开,问:“什么时候到猎场?”    “早就到了。”兰德说。    这车坐着没一点震动,窗上全部覆盖着厚重的黑色装甲,窗帘都好几层,停下来半天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下车?”    兰德摇头:“等他们到得差不多再说。”    最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出场,道理路歇尔都懂,但是兰德作为筹办围猎会的新西南总督,不提前去是不是有点不好?    “你想先去看看?”兰德放下杯子问。    路歇尔权衡了一下,到底是和一群军阀呆在一起好,还是和一个大军阀呆在一起好。    结果是都不好。    “那就走吧。”兰德把东西收拾好,拿起边上的通讯器说了几句。    保护装甲一层层卸下,跟剥洋葱似的,剥了半天这辆车终于露出了门。有人从外面把门拉开,然后扶路歇尔下车。    艾因一直没有这些排场,他被军委会叫去夜港紧急登舰都是搭的出租车,然后到戒严区就自己走。要不是叫得急,路歇尔怀疑他会骑自行车去。    “请。”兰德绕到这边,伸出手臂。    路歇尔挽住他,跟随他进场。    为了迎接这群大人物,猎场早半个月就封闭了。    特别通道全副警戒,附近山上的所有制高点都有狙击手就位,一旦出现可疑生物就直接枪毙。路歇尔进去之前特地留意了一下车牌,发现除了新西南军区和首都之外,还有至少三个军区的车辆,有些车牌还是罩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猎场原本的员工都被撤下,换了新西南军区的部队。负责安全的军人都是军装打扮,但是也有些负责接待的穿着西装或工作服。    路歇尔一路跟他往里走,所有人都朝兰德敬礼,然后兰德要一一回应。折腾半天终于到了休息厅,这时候路歇尔才好受些。    “……所以最后才找到他吗?”    “是啊,要是再拖就……”    休息厅里已经有一些军官三三两两地在闲聊了。坐在靠窗处的是军事委员会的两个委员,路歇尔经过时隐约听见他们讨论白鸦座的平乱问题。    “总督阁下!”“总督阁下别来无恙啊。”“沃尔莫总督阁下,近来可好?”    一路上寒暄过去,兰德都只是简单客套地应付,路歇尔意识到这里的人对于他而言都不是重要人物。    这时候后面传来推车的声音,路歇尔回头,一个穿黑色军装的女人昂首阔步地走来。她步子很大,迅捷与从容并重,一头黑发盘起来藏在军帽里,帽檐下露出的狭长眼睛冷峻得惊人。    她走在一群招待人员的最前面,后面的人推着行李根本赶不上她。路上有人朝她敬礼,她也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    “沃尔莫总督阁下。”这个女人走到兰德面前,行军礼,然后看见他身侧的路歇尔,伸出手,“亚特兰蒂斯小姐。”    兰德回了她一个军礼,罕见地露出笑容:“威克利夫总督阁下,又见到您了。”    路歇尔也伸手与她相握,她戴着黑色皮手套,力道和摇摆幅度都有一点偏大,但是神情严肃郑重,整体上让人感觉诚挚而坚定。    很多人,只要握一次手就能分辨出性格了。    海莉·威克利夫,现任西北总督,以前是激进派,战后虽然温和了不少,但是对旧势力依然持强硬态度。现在她一人威慑西北星域,手腕高超,能力出众,是休息厅这群军官里少有的能和兰德相提并论的人。    这位女军阀的注意力都在路歇尔身上:“我还以为亚特兰蒂斯小姐不会参加。”    “叫我路歇尔就好了。”这个姓氏实在是容易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我也是这么想的。”兰德回答,“所以我直接去接她了。”    海莉露出一点诧色,很快又调整了表情:“哦,参谋长不在。”    她说话比兰德直接,但是里面的弯弯道道还是不少,路歇尔尽量不接她的茬,让兰德去应付。    “这话说得,我又没有偷她出来。”兰德开了个玩笑,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因此松弛下去,“路歇尔闷久了,出来走走也是应该的,她毕竟不是囚犯。”    真讽刺。    路歇尔脸上没有表情,其实她就是囚犯,只是没被关在物理意义上存在的笼子里而已——她的腕骨和腿骨上还有重力牵引锁呢。    “也对,下次来西北吧,我招待你。”海莉笑起来,眼里那股子冷峻还是没有退下去。    路歇尔笑了笑,装聋作哑。    谁知道去了能不能回来,不管海莉现在笑得多友善,她身上的强硬派标签对路歇尔来说基本等同于死亡威胁。    兰德对她身后的招待人员使了个眼色,他们很快将海莉领去了她的住所。    等周围人都差不多走完了,兰德才让路歇尔坐下,他说:“下午有一场小狩,几个总督会一起出去玩玩,你要去吗?”    路歇尔当然不去。    大人物跟大人物一起玩,小人物跟小人物一起玩,这是秩序维持的基础。他们几个总督一般会先打一点“彩头”,用来送给那些在围猎中表现出众的士兵,作为嘉奖与勉励。这可是不得了的荣耀。    路歇尔去了干嘛?先不说她该打点什么,能不能打,她打的东西能不能叫“彩头”都是个问题。谁后来被赏了她的猎物,基本上也在军中混不下去了,这完全就是“霉头”。    兰德没说什么,只是让人送她回房呆着。    下午,路歇尔看见他带人敲自己门的时候才意识到,所有跟他说过的“不”,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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