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在地上翻滚惨嚎,看起来极度痛苦,偏衣衫未破,身上也不见明火。我满腹狐疑的走近他细瞧,心道难不成是业火? 手腕上的银镯有些烫。我目光自青鸾身上转到那银镯上,并未看出有何不同,索性将其脱下,这才看到内中有一行刻字——三千业火虽无穷,阴阳却在我掌中。 正默诵那刻字,只觉心神一荡,手中银镯竟化作一块掌心大小的令牌来。朱红色的令牌上尽皆细密花纹,一团熊熊烈火将三个大字托起。 ——阴阳令。 这可是个好法器。我不由深吸口气,想不到许长安居然送了如此大礼,看来他的身份不简单呀。 正愣神功夫,青鸾已挣.扎着翻身朝我跪倒,“柳姑娘,青鸾有眼不识泰山。青鸾死不足惜,只求柳姑娘救救七娘。王庄之事皆因青鸾而起,七娘从未杀人。” 看来他是误会我身份了。我不由捏了捏眉心,尽量自然的勾唇角,心中再度默诵口诀,果然那令牌复又化回银镯。我将其套回手腕,方开口道:“因你而起?你与王庄到底有何仇怨,何至于是?”干咳了一声,我又问他:“我该如何帮你灭此业火?” 青鸾剧烈喘息着,摇头道:“不必帮我,若这业火可烧尽所有罪孽,便让青鸾来受。柳姑娘,青鸾将妻女尽皆托付与你,还望你周全她们。” “别别别,前因后果我都不知,如何接得下这重担?”我连连摆手,道:“你且莫要说话,我先想个办法帮你灭火,然后带你去见白道长。你与他当面锣对面鼓,若王庄之事确与七娘无关,白道长一定会放过七娘的。” 想起七娘早已脱逃我不由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响还是说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当时你已救出七娘,为何还要一再求我放过她?难道你们半途失散了?还是你希望她早入轮回?” “失散?是我学艺不精斗不过那位白道长,这才让七娘再度被捉回。柳姑娘不想帮这个忙直说便好,何必开此玩笑?我与七娘鹣鲽情深,我怎会希望她早入轮回,我生怕她将我忘却。” 见他额上青筋暴起不像说谎,又忆起当时情形,我不由心中犯了疑。 而青鸾已继续说道:“我本不颠山上一只鹫鸟,机缘巧合在太虚封印处拾到一枚灵石,我爱之心切将其吞服,却不想竟化作人形,平添了几百年功力。” 我心一颤,暗自思忖,难不成青鸾拾到的便是七灵石? 他双手紧紧抓着胸前衣服,满头满脸汗水,偏还要挣.扎着继续说话:“我本以为老天怜我,却想不到害了七娘,若早知如此,我宁愿永生永世为不开混沌鹫鸟。” “你与七娘到底有怎样过往?我见此处用了镇鬼之术,白子期又说七娘仇深似海怨气极重。想来她生未得好生,死也不得好死。” 眼角余光瞄当中那口棺材,我又道:“这阵法东南角缺失,七娘莫不是自那而出?” 闻言青鸾目光闪动,先是点头继而摇头。我一头雾水地瞧他,他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话来:“此事说来话长。” 此刻他似已再难熬过业.火.焚.烧,我知继续下去他必然会被那体内业.火烧得灰飞烟灭。急急在脑中搜寻平生所学,于是再度将银镯褪下,默念诀法。单手将阴阳令高举过头,另一手捏个寒冰诀。 寒冰诀连念三遍,青鸾痛苦不减反增,然而他似早已没有力气挣.扎,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着,直令我头皮发炸。我见他一口气只剩半口,不由病急乱投医,当下大胆地念道:“阴阳尽在我掌中,三千业.火也有穷。” 本未报太大希望,谁知这口诀方念罢,便见那阴阳令猛的发出一道火色光华来。那光华将青鸾笼罩,由浓转淡,青鸾的呻.吟声便逐渐轻微下去,直至停止。 他头一歪,竟就此晕厥过去。 檀香气依旧似有似无,大红喜烛烛泪斑斑,四周大红幔帐无风自摇,映衬得那句大红棺材格外孤单。 我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等待青鸾醒转,在此期间我想了无数事,却似乎什么都未想。我的脑袋里走马灯似的闪现当时情形,从初见七娘夫妇直到片刻之前。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至关紧要的环节没破解,我竟似深陷重重雾霭之中,不得出路。 “柳姑娘——” 青鸾虚弱的声音将我拉回此时此刻,于是便晃晃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猜测暂时甩开,我道:“你可好些了?” “多谢柳姑娘留下青鸾一条贱命。”青鸾作势要跪,我忙去搀扶。见他眼中露出恐惧神色,我方忆起手腕上的银镯。 于是尴尬的后退几步,我道:“我也并非什么稀奇人物,你不必拜我。你若好些了,可否将事情来龙去脉与我细细讲来,我还有事情并未想通。” 闻言青鸾艰难的挪动身体,靠在地中间的大红棺材上,剧.烈的喘.息了好一会,方缓缓开口道: “我与七娘在王庄相识,她本王庄老户,因孤身一人时常被欺负。那日她在河边洗衣又被庄里几个无赖调.戏,我气不过将他们一个个踹进河里——”他的目光跃过我肩头,眺望着远方,似乎又回到当时岁月,就连声音也变得充满生机起来。 “我与七娘自此相识,于是我常常下山找她,帮她挑水种菜,看她缝缝补补。我俩本就青春正好的年纪,相处日久自然情意深浓,便水到渠成做了真夫妻。” “谁知一夜恩情七娘有孕——”青鸾忽然以手掩面,双肩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扶着棺材站起身来,痛苦地闭上眼睛,幽幽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指甲破损吧?相信你也是凭此才将阿青与面摊老妪联系起来的。” 我不置可否,青鸾已继续道:“这些伤都是拜王庄百姓所赐,我该谢谢他们,谢谢他们对七娘赶尽杀绝!” “你是说,七娘是被王庄的人害死的?” 青鸾不回答,转回身去摩.挲那具大红棺材,突然问我:“你觉不觉得这具棺材有点大?” 我额角一跳一跳痛得很,拿大拇指按压住,试探问他:“照我看此棺装两个人有些小,装一个人有点大。” “若是一大一小、一.尸.两命呢?”青鸾目光凌厉地看向我,冷笑道:“当日我少年心性,本以为来日方长,怎知人间转眼是别离。” “那一夜缠.绵后,第二日我得了消息,说是澜沧州有株千年奇花盛开,听说食之花蕊便可长生。于是我即刻启程,直奔澜沧州。” “你只知长生不老,却不为所爱之人着想,当真自私。”我插口道。 “我确是自私,这一走连个口信都未留,只留七娘一个人面对人心残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我从未想过抛下她,而身为鹫鸟,我根本就不懂人间规矩,不懂七娘会面对什么!”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恨恨地捶向自己胸前,而后便脸色苍白的顺着棺材滑坐地上,脸上居然呈现一付似哭似笑表情。 “我在澜沧州出了岔子,耽搁七月有余方返王庄,然而七娘茅屋早已人去屋空。” “必然七娘以黄花之身大了肚子,被王庄私.刑.惩.戒。”我插嘴道。 “你不知七娘死得有多惨!” 青鸾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目充血,他咬牙切齿道:“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 我见他情绪几近失控,忙出声阻止道:“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我怎么可以休息?七娘还在那儿,雨还在不停的下,那场不见日月的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我拼命挖,拼命挖——” “到处都是水,漫山遍野的水。我看不清眼前的路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我找不到七娘了!” 他嘴唇颤抖,激动的一挥手,我便见眼前大红喜堂消失,而耳边雨声淅淅沥沥,竟是已处幻境之中。 远远的可见一条泥泞山路上跌跌撞撞的青鸾,他的前方有一处新隆起的石堆。雨在此时恰如瓢泼。 雨水将他身上的青衫打透,他不时去抹眼前雨水,在看到那只伸出石堆的手时,他双膝发软,扑跌在地。他疯狂的膝行过去,疯狂的用双手去扒那些石块。鲜红的血自他指端渗出,再被雨水冲刷下去。有指甲整个被掀翻,露出细嫩皮肉来,可他动作依旧不停。 石堆终于被扒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七娘,她的肚子已经隆起老高,然而双目却紧紧闭着。 “七娘,你说过等我娶你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不等我!我还想吃你做的阳春面,我还想和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我还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有好多话还没对你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天这么冷,雨这么大,你为什么要躺在这不说话,和我回家好不好?我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了,七娘,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长生药。如果你死了,我即便长生又有何意义,我不想千年万载孤独的活着——” 天地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气中,地上的黄泥与雨水混淆,大雨很快在泥地上敲出无数大大小小水洼。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自青鸾眼中滚落,摔在地上,落在水洼中。我浑身猛地一震,神思已回山洞。这山洞没有雨没有石堆,唯有布置得大红一片的喜堂,以及两口棺.材。 我心口堵得慌,长舒口气后,青鸾再度开口。 “七娘被活活砸死时已有七月身孕,那胎儿早已成型,是个女娃。她长大了一定会与她阿娘一样漂亮。” 言到此处青鸾突地顿住,仿佛直到此刻方忆起他的亲骨肉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 我不由长叹口气,自古情劫难度,想不到七娘与青鸾竟有如此痛苦过去。侧目去瞧那口大红棺材,以及那处破阵,我道:“所以你相思难捱破了阵,将已成怨鬼的七娘放出?只是,这阵法看起来像是高手所为,到底谁将七娘困住的?” 青鸾突然神秘地笑了笑,道:“做阵的是我,破阵的也是我。” “为何?我明明看出这阵法是锁魂阵,你怎么会做此种阵法?”我大惊。 “这阵法本是锁魂阵,但我结合此处山水地势做了改动,将其强行扭转成了养阴阵。我要留住七娘她们母女魂魄,即便活着时不能在一起,死了我也要她们陪着我。” 他突地顿住,问我:“你可知这世上哪种鬼最厉害?” “怨鬼。”我不假思索答道。 青鸾突然阴测测地看我,道:“不全对。” 我心咯噔一声,忙道:“你是说,你养的是婴灵?你曾说七娘非真凶,而我观你不但有妖气,还有另一股仙气萦绕。想必你也在暗暗修行,亦或者那仙气与你所谓机缘有关?总之,你既然是修行之士,就必定不愿轻易做出害人性命有损功德之事。所以,王庄百姓其实都是死在婴灵之手吧?” 正此时,就听一把熟悉嗓音遥遥而来:“亏我急得要死,原来你们聊得如此投机。”声调里透着醋味,却正是许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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