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舒朗,清风和煦,是一个好天。 灯火阑珊里。 温洵刚从曹家回来,将手中的盒子抛给怎怎,道:“我们的酬金到手了,接着。” 怎怎欢喜地一蹦三尺高。 “打开看看呢。” 怎怎将宝箱的锁打开,里头放着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将银票拿出来仔细地数了三遍,才惊呼: “两万两呢!阿洵,我们有两万两!嗷嗷嗷!好多好多钱!” 温洵见她高兴成了一只小兔子,亦忍不住笑,她向曹誉恒要价的就是两万两,曹家不愧是财大气粗,两万两说给就给。 那对夫妇对她感激不尽,甚至还想分一半家产给她,不过她婉拒了。 伸手粗略地翻了翻,里头小面额的银票有五十两、一百两,大面额的有一千两。 兰卿准备地倒周全。 温洵抽了两张五十两递给怎怎: “把这银票给沈掌柜送去,咱们在灯火阑珊白吃白住还添了这么些麻烦总该给人家掌柜的表示表示,剩下的银子就说是给灯火阑珊的补偿。” 怎怎高兴地飞出去了。 温洵又拿出八千两银票递给凤西玦: “小凤凰,上次看中的那处宅子的房契地契可以拿回来了。” 少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雀跃,他拿着银票转身便进了烈焰之中。 戚臻正收拾东西呢,进了房间见温洵坐在椅子上默默得出神,侧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他走过去轻声道: “阿洵,你怎么了?” 温洵抬头看是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身上,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 “臻臻,我们终于有家了。” 她叹息虽轻却叫戚臻心头模模糊糊地掠过一丝痛色,总觉得这句话他在哪里听她说过。 她看起来有些莫名的脆弱,离得近了愈发可以看出她肩头瘦削地叫人心疼。 “阿洵......” “臻臻,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我累了。” 戚臻嗯了一声不再扰她,手只敢轻轻拢在她肩侧,过了会儿,他把手默默地移开理着她微微散乱的长发。 ****** 这是一条沾着雨后润湿气息的青石板路,两边的人家都掩藏在白墙乌瓦的围院之后,高大的翠墨深深的古树伸长着枝丫将屋檐遮地密密实实,只有抬头才能望见一角飞翘的屋檐,檐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向风倾诉一个古老时光里的秘密。 晴光透过浓密的叶错错落落地洒了一地的斑驳光影,偶尔有一只大黄狗趴在门口懒散地打着呵欠,一树树或粉或白的茶花蔓延了整条寂静的小路,花香怡人。 戚臻抱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包袱,吃惊地看着张望着这条过于美丽的小巷,他问温洵: “阿洵,这里真的是芙蕖镇么?” 他在芙蕖镇住了五年,可却从没有发现镇上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温洵将手拂过那香气袭人的茶花,笑道:“你喜欢这里么?” 戚臻用力点头:“喜欢喜欢。” 前面转角处飞奔出一个叮叮当当的身影,怎怎跟小蝴蝶似的朝几人招手:“到啦到啦!你们快点!” 她跑地飞快也不看着脚底下,眼看就要被绊一跤,戚臻忙要提醒,但凤西玦动作更快,少年撑着伞转瞬间出现在怎怎身后,及时扶了她一把: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怎怎正高兴着,也不理会他的责备,跑过来拉着戚臻的胳膊道:“臻臻,你快来看。” 戚臻被她拉着跑过去,踏过巷尾转角的那一瞬间,戚臻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就像一个桃源,一个秘境,一个他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梦。 午后微醺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他看到湛蓝的天,拉成丝的云,还有云下那一片开得热烈荼蘼的曼珠沙华。 那片绯色像是指引他回家的引路使者,从脚下蔓延到这条弯曲的小径的尽头。 尽头是一座小院,院墙边有一棵鸡爪槭,其色艳如红枫,又如夕光下晕开的一片织锦云霞,云霞下的院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香月胧”三个字。 这字极妙,笔力遒劲、暗藏锋芒,却又不失俊秀,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神秘的妖气。 “臻臻,这是我写的字,好不好看!”怎怎得意地问他。 戚臻讶然,这字竟是怎怎写的,他敬服道:“好,非常好。” 怎怎窃喜,得意地扬起了眉梢。 身后,温洵走过来无情地拆台:“别听那小丫头胡说八道,她哪里写得来这个,回回让她抄个书都鬼哭狼嚎的。” “这字是小凤凰写的。” 戚臻看着身旁撑着伞、神色谦逊的少年,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温洵从怀里拿出一串拴着红绳的钥匙,将其中一把递给他: “臻臻,这把钥匙是你的,欢迎回家。” 家这个字,背后的含义对于戚臻而言是一种要不起的奢侈,他从不敢贪心。 可是现在温洵却对他说:欢迎回家。 他颤抖地伸出手接过那把钥匙,将钥匙插/进门锁之中。 ...... 香月胧连同前厅、后厨、厢房、酒窖共十几间房,地方宽敞又亮堂,一条垂花帘子的长廊将正厅和后面厢房隔开,走廊两边是意趣雅致的小花园,一棵高大的凤凰树亭亭如盖,一朵朵凤凰花像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开得很是欢畅。 怎怎指着凤凰树的树荫下道:“阿洵,阿洵,我想在这里放一个秋千。” 臻立刻道:“我会做秋千,我马上就给你做一个。” 因为房契地契交接地晚,几人是在灯火阑珊用过了饭才回来的,戚臻想着在家里的第一个夜晚竟然不能亲手做顿饭,真是太可惜了。 温洵在廊下坐着,她脸色不太好,不过看着他们都开心,她也忍不住微微笑着。 凤西玦注意到她的异样,走到她身边道:“阿洵,你怎么样?” 温洵摇摇头:“没事。” 凤西玦看着正和怎怎讨论秋千的戚臻道:“蓝玉川说的戚先生的魂契,阿洵,你有头绪了么?” 温洵道:“魂契离体,声息全无,除了他自己,我们没人可以感应到,何况他现在已经......” 温洵叹息地看着戚臻,须臾,道: “不过那也无妨,魂契受臻臻的吸引自然会出现,我们只能以逸待劳了。” 突然,凤西玦将伞一收,目光凌凌如刀看向院外,道:“有不速之客。” 温洵点点头:“你去解决吧。” ****** 温洵拉着戚臻走到宽敞的灶房里,里面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灶台宽大又干净,上面摆着的各式锃亮的刀具像是就等着掌勺的人来了。 “臻臻,这里是厨房,我们几个都不会做饭,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戚臻眼神大亮,说话都不利索了:“真,真的吗?”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厨房可以施展自己的厨艺。 见他眼神亮如碎星,温洵觉得很满足,亦笑:“当然是真的。” 两人又走了出去来到厢房前。 温洵指着右边那间写着‘挽月居’三个字的屋子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顿了顿,看向他,眸光潋滟:“臻臻,咱俩睡一间怎样?” 戚臻的脸蹭地红了个通透,立刻拒绝:“不不不不可以!” 温洵故作不解:“为什么不可以,怕我吃了你不成?” 戚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我我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也去,我也去!”怎怎从不远处的一间房跑了出来。 ****** 戚臻、怎怎一路稀奇地逛了一圈,就看到凤西玦站在院门口和什么人说话。 “谁啊?”两人好奇地走过去看,就看到蓝以薇一副要闯进香月胧的架势。 凤西玦站在门口挡了她的路,冷声警告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 ” 蓝以薇眼底有着疯狂的意味:“你们囚禁了我父亲,把我父亲还给我!” 凤西玦冷道:“你父亲是罪有应得。” 蓝以薇满脸乖戾:“你算什么东西,让温洵出来见我!” “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阿洵见你!”另一个娇俏的女声传出。 凤西玦诧然转身就看到怎怎走了出来。 戚臻本想拉住怎怎的,却她脸色阴沉,周身气势迫人,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娇憨天真,不觉收回了手。 怎怎面无表情地走到蓝以薇面前,嫌恶地看着她: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这女人却来煞风景,真是叫人不痛快。 她眸色一沉,脚踝上的红芍铃铛陡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铃声,杀气骤起,聚齐重重烈寒。 红衣身影如一只蝴蝶飘然而起,蓝以薇根本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就觉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全身的血都从心口中被吸食而出,她惊惧地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须臾,脸上痛苦的表情中扭曲出一丝诡色: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右无常大人就会......” 然后,怎怎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怎怎掌心一旋,玄光大绽,那蓝以薇竟在她手底下化成了一道烟灰。 凤西玦拂去沾到衣袖上的灰尘,摇头道:“今天是回家第一天,何必杀生?” “明明是哥哥太不干脆了,对付这种人难不成还要怜香惜玉啊,”怎怎天真的眼弯弯笑开,她满脸不在乎: “我们香月胧本来做的就是杀人的生意,这叫开门红。” 说着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戚臻站在院中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半晌没回过神,怎怎过去拉他:“臻臻,你怎么啦?不会是被我吓到了吧?” 戚臻回过神来,看着她圆圆的小脸,摇摇头笑道:“没有。” “走吧,我去给你做秋千。” ****** 入夜了,戚臻将缚着秋千的绳子绑紧,又将边缘的倒刺磨光,才擦擦汗准备回去休息。 他的房间卷云轩在温洵的挽月居对面,两间屋子中间隔着一座垂花帘廊。 他打了水洗脸之后走回卷云轩,忽的听见屋子里有蹑手蹑脚的声音传来。 戚臻疑惑地把门推开,就瞧见怎怎两手各扛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站在那儿和他大眼瞪小眼。 那两只巨桶里盛着满满当当的水,左右晃荡。 “怎怎!你!你做什么?”戚臻不解又吃惊地瞪着她,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 怎怎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否认: “我......我没干什么呀!我就是玩儿水呢!” 然后,她不知怎么的手一抖,只听“咣当”两声,两只大桶轰地倒了下来,满当当的水满当当地洒出来,一顿哗啦声后泼得到处都是,整个房间从床到桌椅凳子无一幸免,至于被褥更是湿成了一团,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哎呀,我怎么手抖了一下呢,真是的!对不起啊,臻臻!” 罪魁祸首眨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笑嘻嘻地跟他道了歉,拎着桶逃之夭夭也。 戚臻:“......” 戚臻无奈地收拾着屋子,他的房间跟遭了洪灾似的,哪里还能睡人?他唉了一声将被褥、枕头抱出去晾着了。 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戚臻从柜子里抱了一床新的被褥出来想着去凤西玦屋里挤挤。 “笃笃笃!”戚臻抱着被子敲门,想说话时忽然寻思他好像没正经喊过凤西玦的名字,小凤凰三个字是阿洵喊的,哥哥两个字是怎怎喊的,那他该怎么喊呢? 他踌躇了一下,凤西玦总是尊敬地唤他戚先生,他也该尊重一些。 门里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谁?” “少爷,是我。”戚臻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门倏地打开,那一身红衣、容貌昳丽的少年站在门框里像一幅华美的画,不过这画里的少年似乎不大高兴: “为什么叫我少爷?我们家没有请下人。” 戚臻汗颜:“对,对不起。”他又犯糊涂了。 凤西玦声音回暖了些:“戚先生可以叫我名字。” “哦,哦,好的,那个......” 戚臻刚要开口,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匆打断他:“不可以叫样样!” 义正言辞! 戚臻觉得好笑又愧疚,他当初的无心一句似乎让这孩子介意了很久呢。 凤西玦似乎也察觉自己孩子气了些,白皙的俊脸上浮出一层可疑的红晕,他将手拢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神色立刻又恢复平日里的稳重淡漠: “叫我西玦就好。” 戚臻会意:“西玦,我今天可不可以跟你挤一挤?” “戚先生自己的房间呢?” “臻臻的床被我泼了好几桶水呢,不能睡了!”隔壁传来怎怎的声音,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戚臻看着凤西玦,无奈地笑了笑:“我就挤一个晚上,打地铺就行。” “是这样啊......” 凤西玦点点头,然后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他: “抱歉,戚先生,不可以。” 说着把门关上了。 戚臻傻眼了,他不死心地继续“哐哐哐”敲门: “西玦,我就挤一晚,我睡地上就行。” 门里传来凤西玦的声音: “对不起戚先生,我不习惯房间里有其他人。” 隔壁房传来怎怎阴测测的建议:“臻臻,香月胧里阿洵的房间最大了,床也是最大的,你和她挤一挤嘛!” 戚臻:“......” ****** 夜凉如水,那棵凤凰树在月色下收拢花枝,将晴光下肆意舒展的艳色一点一点地敛入静谧的睡梦之中,只有花香一团一团地轻云般袭下来。 戚臻抱着被子站在垂花帘廊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竟走到温洵的挽月居了。 挽月居已点起了灯,他魔怔了似的望着檐下窗台里拂出的一缕窗纱,梦似的呢喃:“阿洵......应该睡了吧。” 晚风吹来,戚臻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脑子清明了些,他为自己方才心底冒出的一点隐秘绮思感到羞愧难当。 他捶了自己一脑袋,脸红心跳地骂自己:“戚臻,你真是个混账!” “臻臻,你在骂谁是混账?” 银铃似的一声笑透过那重重花帘入了耳,敲了心,叫戚臻心跳砰然,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戚臻想着假装没听到溜之大吉,可脚却不听使唤地带着他往那绯色的花雨后寻去。 温洵正坐在他晌午才做好的秋千架上,淡紫色的纱裙外只随性地披着一件玄色绒毛披风,如云长发轻拢在身前,凤凰花簌簌地落在她的肩上、发上,她微微仰首,露出的优美的脖颈处衣襟略散,隐隐可见纱衣后那条月白色的衣带。 她在看着他笑,眸光一侧,露出一抹疏懒妖娆的风情。 戚臻的脸红了个酥透,匆匆挪开眼神,小声道:“阿洵,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温洵反问他:“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怎么抱着被子在外面乱逛?” “啊,我我啊......我是因为......”戚臻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温洵歪着头,看着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样子,莞尔:“哦,我知道了,你睡不着,是么?” “嗯嗯嗯,我睡不着。”戚臻连点了好几下头。 温洵笑了起来,声音慵懒轻柔:“你睡不着,所以想和我一起睡,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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