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十二）

顾真犹豫了一会，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油尽灯枯，再不问出口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把自己想了好几年的话问出口，“若不是我当时逼你，是不是你就不反了？”他也不知自己问这个问题是要证明什么，就只是在最后的时刻想听几句真话。　　　　来人认真回忆了当时的情景道，“我对当皇帝没有什么兴趣，若不是当初你想杀我，我自然不会反的。”　　　　顾真觉得此人说的是真心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意识渐渐弥散……　　　　“陛下，陛下……”顾真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轻唤，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寺人，这个人又是陌生又是熟悉，顾真突然一个机灵，这不是他母后宫中的心腹寺人之一刘贯吗？母后薨逝之后，他也不曾管过这个寺人的去向，如今是随着他到了地府？　　　　只见刘贯一招手，一排寺人宫婢鱼贯而入，就要扶起一脸茫然的小皇帝，那个老寺人还在顾真耳边絮絮叨叨的说，“陛下昨夜没睡好吗？今日起的可是有些晚了，大家动作麻利点，不要让陛下误了时辰……”　　　　顾真只觉得脑袋都是晕的，他被宫人们扶起来，自然的伸展身体让宫人们换衣服。他打量着四周的布局摆设，越看越惊奇，这不是他的长生殿吗？他自幼年被立为皇帝到被废那些年都一直住在这里，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他又看了眼周围的寺人宫婢们，却没有他原来宠幸的那些人，反而不少人在太后宫里见过，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顾真晕晕乎乎的被众人簇拥的走出寝殿，一阵清风吹过，他脑子里突然涌进了许多情景，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他突然想起了一切……　　　　刘贯看到小皇帝突然在殿门口停住了，眼神放空，表情很是奇特。他吓了一跳，连忙唤道，“陛下，陛下？”就要挥手让人去叫太医。　　　　这时顾真已经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也不知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去的自己是在做梦，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快通知阿姊一些重要的事，于是他连忙说，“朕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见镇国长公主。”　　　　刘贯松了口气道，“马上就是朔望朝参，等下朝了陛下单独与贵主说话？”朔望朝参每月两次，一般小皇帝和太后也要出席。　　　　刘贯一提醒顾真才想起今日要上朝，只能点点头。　　　　刘贯又接着面露忧心道，“陛下需要招太医令过来看看吗？”因刘贯是太后专门派来盯着小皇帝的，故他也比较敢说话。　　　　顾真摇摇头，“朕无事，先用早膳吧，别迟了上朝。”　　　　刘贯一听上朝的事，也有些急，若是小皇帝上朝迟到了，责罚最重的可是他们这些奴婢，倒也无心再继续追问小皇帝了。但是刘贯心里也存着事，想着要不要给长公主和太后说说小皇帝今早的反常。　　　　顾真一边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一边回想现在的情况，现在很多情况和自己在梦中的那些情景都大相径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顾真一点点往前想，对了！就是从阿姊发现有刁奴引诱自己观看猛兽厮杀那日开始！　　　　在梦中，阿姊并没有发现自己观看猛兽厮杀，没有让太傅增加自己的功课，也没有告诉母后，母后便没有将自己身边那些佞奴都打杀了，自己之后便向昏君的道路上狂奔不止……　　　　而且当日阿姊竟然还说自己梦到了父皇，父皇让她不要下降陆长之，而陆长之正是在一年多之后附逆纪王造反，然后被阿姊亲自下令诛杀的。难道真的是父皇托梦给阿姊示警，也是父皇让自己复活的，或者是让自己做了一个前世的梦？顾真心中怦怦直跳，若真是父皇所为，也不知道要废去他多少功德，都是自己这个不孝子，害的父皇…想着想着，顾真悲从心中来，努力忍着也止不住流下眼泪。　　　　刘贯见小皇帝莫名流泪，简直吓坏了，当场就跪下在小皇帝脚边，“陛下，陛下可别吓老奴，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小皇帝努力控制情绪，刘贯是母后的人，若是让母后和阿姊知道无故流泪，还不知会引出多少事端来，于是他半真半假的哽咽着说，“我昨夜梦到先帝了，所以一时情绪失控，没什么事，刘翁不要紧张，你起来吧。” 　　　　之前小皇帝身边亲近的太监宫人被杀，他不是没有怨言的，所以即使太后把刘贯派到小皇帝身边，小皇帝不能拒绝，也并不亲近，甚至有时候也会隐隐露出排斥来，刘贯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而今日小皇帝竟然唤他刘翁，语气态度如此亲昵，之前的排斥感也烟消云散了。　　　　刘贯自从被派来伺候小皇帝就知这既是他将来可能一飞冲天的机遇，也可能是他踏入深渊的厄运，端看他如何行事。如今小皇帝语气略带恳求，刘贯又细细打量小皇帝脸色应该不是身体不适，便有心要帮助小皇帝隐瞒今日的异常，成为皇帝的心腹不就是从一个个和皇帝共同的小秘密开始的吗？　　　　于是刘贯连忙爬起来，拿起一旁干净的手巾给皇帝拭泪，“这是先帝来看圣人呢，圣人莫不开心。”　　　　小皇帝想起前尘往事只想痛哭一场，可是他却不能，若是他太失态，别说刘贯就要上报阿娘和阿姊，就是一会上朝，坐在他身边的阿娘也会看出端倪。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食不知味的草草吃了几口，便坐上御撵去太极殿上朝。在御撵上，小皇帝暗暗思索阿姊变了以后的行事，他虽然没有亲政，但是朝中有什么举措却都是日日报给他听的，想到阿姊提前两年就开始改革兵制，顾真便立刻明白了阿姊的用意，这是要引诱纪王造反！顾真更是确定顾盼确实知道什么，但是除了父皇警示之外，阿姊有没有可能如他一样重生或者做了一个完整的前世的梦呢？　　　　其实想知道阿姊有什么奇遇，只要开诚布公的问她就可以了，顾真相信阿姊会告诉自己的。可是顾真却不敢问顾盼，阿姊那么聪明，若是猜到事情的原委追问起来，他又有何面目告诉阿姊，等她薨逝没几年，自己便断送了顾氏江山呢？　　　　而纪王和陆长之，他只需试探一下阿姊，便知阿姊对他们是什么想法了，若是阿姊真如他所想的是诱纪王叛逆，梦中阿姊与陆长之鹣鲽情深都能果断诛杀此人，平叛纪王，如今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顾真想到最后真正夺了顾氏江山之人，他在最后说若不是自己要杀他，他是不会反的，是不是真心倒可以观察观察，因为此人在阿姊在时确实并无反意，甚至纪王也是他领兵诛灭的。　　　　想着想着小皇帝便到了太极殿，他振作精神，感受比梦中更加清醒的头脑、强健的体魄，心中感慨，不论是不是父皇给了自己再造之恩，这回自己不能再辜负顾氏江山。　　　　太后比小皇帝早到太极殿，她从御撵下来，抬头望向天空，这天风清日朗，天边似有祥云，太后微微一笑，就听到小皇子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阿娘心情很好？”　　　　顾真一眼就看到早已逝去的阿娘，不是那个父皇驾鹤后郁郁寡欢的阿娘，也不是阿姊薨逝后熬的油尽灯枯的阿娘，而是仿佛父皇还在时，那个嘴角时刻都含着笑的阿娘。顾真难掩激动，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差一点就又掉了出来。　　　　太后回头一看，就看到小皇帝已经隐隐红了的眼圈，她有些诧异道，“陛下是怎么了？”　　　　顾真赶了两步走到太后前面道，“没什么事，只是刚才被风迷了眼睛。”　　　　太后还是觉得小皇帝的表情有些奇怪，便看向刘贯，刘贯却立刻拿出手巾要给顾真擦拭。　　　　顾真摆摆手对太后道，“阿娘我真没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吧，要上朝了。”　　　　上朝的时辰不能耽误，而且今日还有大事，所以太后也没有在纠结，与小皇帝一前一后的进了太极殿。　　　　这确实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不论在众臣心中，还是在镇国长公主执政史中，就是在大楚史上也留下了不浅的痕迹，成为日后历代热门八卦的几大话题之一。　　　　今日乃是每月两次的朔望朝参，只要是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须参加，一共有数百人之多，待从朱衣传呼，百官鱼贯就班，小皇帝和太后登上丹壁，坐在皇位之上。夏言第一个步出班列，弹劾纪王意图谋反，随即从包裹中拿出和纪王沟通的少量信件和信物，以及疑似与纪王勾结的大臣名单。　　　　纪王造反？！大臣们都震惊了——完全没有预兆，而让他们脊背发凉的是，每当国朝有造反之事时，无不是掀起血雨腥风，无数家庭家破人亡，无数家族烟消云散。　　　　可是还未等众臣们深想，环卫太极殿的羽林卫突然疾步将大臣们团团围住，“锵——”的一声，数千宝剑出鞘，震得大臣们耳朵生痛，不少大臣们骚动起来，这是想干什么？到底是纪王要谋反，还是夏言要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