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

那声音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直直戳进心脏。　　　　道士呆呆跪在那里，任由风乱他的发丝，吹乱他的衣襟。　　　　明明如愿以偿见到了最想见的人，他素来温和的面上却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惶然和悲哀。　　　　唇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悲伤，浓重到连风都无法吹散。　　　　那悲伤就那样凝结在那里，触目惊心。　　　　叶卿皱了皱眉，挥袖，袖中一道金光打在道士身上。　　　　不多时，他弯起唇角，竟是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　　　　“道长，你来看我了吗？”　　　　“道长，我等了你好久。”　　　　“道长，宁姑娘呢？她怎么样了？”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她眼中心中，永远只有她的道长。　　　　他笑着点头应她，心中却早已泣不成声。　　　　笨蛋蝴蝶，其实我多么想告诉你，我不是燕离朔。　　　　我的名字叫做云霄。　　　　孤云野鹤的云，璇霄丹阙的霄。　　　　或许，你早就忘了我，毕竟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千年。　　　　我不是你的道长，我是那个当年差点被你划破脖子的小道士啊。　　　　你知不知道，那个小道士等了你一千年。　　　　我也想以我自己的样子面对你，怪你在最危险的时候将我丢下，质问你为什么没回来，也告诉你，我等了你一千年。　　　　可是我啊，更怕看到你失望的样子。　　　　这一千年来，无论我去到多远的地方，每到夜里，我都会拼命赶回那棵树下。　　　　因为我想啊，万一哪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回来了，发现你的道长不在了，你一定会很难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般执着的寻着你。　　　　起初或许只是对你的死不能释怀，可渐渐的，等你这件事居然慢慢成为一种习惯。　　　　……　　　　你喜欢燕离朔，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妖精为什么会爱上人呢？我不懂。　　　　就好像我不懂为什么我会爱上相处不过半日的你。　　　　所以我偷了燕离朔一滴血，跑到三生石前看了你们所有的过往。　　　　故事里，蝴蝶爱上了道长。　　　　所以后来，我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他的模样。　　　　……　　　　你看，故事的结局，我一早就清楚。　　　　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我的心还会这么痛呢？　　　　……　　“痴儿。”看着云霄，叶卿摇了摇头。　　　　来洗怨池的人，大多口不能言，因为他们没有舌头。　　　　并非是被人挖走，而是天罚。　　　　死去之人本应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再入轮回，可他们却因心中执念迟迟不肯离去。　　　　这是上苍对执念太深之人的惩罚。　　　　纵然有一日，你终于见到所爱之人，却永远不能开口告诉她，你是谁。　　　　这些灵魂执念过重，无处诉说，若心中执念无法解开，最终只有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刚刚，她露出恻隐之心，赋予了他开口的能力，让他可以告诉眼前这只蝴蝶自己的身份。　　　　可谁知，他竟甘心为人作嫁。　　　　“值得吗？为了这样一个不爱你的人？”她失神，喃喃问道。　　　　似乎是在问他，却又像在问自己。　　　　云霄回过头，笑容中虽有悲痛，却不难看出，更多的是满足。　　　　“多谢姑娘，在下心愿已了，愿意进入轮回了。”　　　　良久，他对她这样说。　　　　执念散去，豁然开朗。　　　　这次是他自己开口，而非她法力所致。　　　　明明任务已经完成，叶卿的心头却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很是不舒服。　　　　……　　　　“他走了。” 看着云霄的身形慢慢化为轻烟沉入地底，叶卿对身边的采薇低声说着。　　　　“嗯。”　　　　“他不是燕离朔。”　　　　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她转头，看着那只蝴蝶。　　　　出乎意料的，采薇面上反而染上轻笑，没有一丝意外，她坦然点头，　　　　“我知道。他不是道长，他是云霄。道长绝不会来找我。”　　　　叶卿吃惊的看着她。　　　　“那你……”　　　　既然你认出了他，那你又是为何要如此？让他伤心离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死了心再入轮回，但凡有一丝牵挂，与他都是不好的。”　　　　“……”　　　　“既然他想让我认为他是燕离朔，那我就当做是他罢。既然他不想让我难过，那我就，装作不难过好了。” 　　　　凝视轻烟消失的那块地面，小蝴蝶如是说。　　　　纵然是同样的面孔，可是那眼神，那灵魂，她又是如何会认错？　　　　道长就是道长，云霄就是云霄。　　　　她从来都不会认错人。　　　　叶卿愣住。　　　　她本以为这只蝴蝶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本来嫌弃至极，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居然看得如此透彻。　　　　“数万年前龙主曾欠过日神一个人情。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摆脱浮屠，祝你再入轮回。”想了想，叶卿又加上一句，“嗯，我与月老的交情还算不错，可以帮你二人再创一世情缘。”　　　　“你……”闻言，采薇震惊的望着她，“你是谁？昔日龙主欠日神的人情早在我用龙魂救云霄和宁宿雨时候就还清了，况且……”　　　　摆脱浮屠，更改命格，再创前缘，这事情，连三清幻境上的天帝都做不到。　　　　眼前这女子，莫不是……　　　　“我不是神，我只是一条龙。”叶卿看穿她的想法，坦然笑了笑，双目清澄。“但你若是相信我的话，可以试一试。”　　　　“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我与浮屠的契约属天地契约。浮屠乃是洪荒地仙，自洪荒之初便存在，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你……”　　　　话还没说完，采薇就见面前的女子轻轻挥了挥手，她感觉身体一轻，桎梏自己千年的沉重石碑突然不见。　　　　尚未来得及吃惊，再看之时，自己已化为小小一团鬼火，落在女子的掌心。　　　　“这下信了？”叶卿淡淡扬了扬唇，“我知道你心中所思，如今我把日神的力量留在这里，永远守护这片土地。而你，安心去投胎吧。”　　　　“……”　　　　“嗯。来世，还是不要当妖精了，乖乖做云霄的娘子好了。”　　　　女子眯了眯眼，笑着拂袖离去，再不见一丝痕迹。　　　　幽谷深。　　　　水叮咚。　　　　青空中，有孤鸿飞过。　　　　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