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没有清晨日暮,每天都无限循环,但也不是不能分辨出时间走向。    盘桓在室内那股低靡的气息已经淡不可闻,一直在小憩的戚存慢慢睁眼,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古旧钟表上。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物品,钟表内部传来的声音沉闷而钝涩,他听着听着就下意识皱起眉头,越发的拥紧了怀里的人。    被下肢体交缠,几乎分不出你我。桑槐被紧紧揽着,依旧睡得香甜。    戚存转过脑袋,透过昏暗的天光,静静地凝视着桑槐的脸。    她的长发全部垫在腰后,额发跟着往两边倒,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她闭眼的模样让人觉得很安静,两丛睫毛根根分明,乖巧地覆盖着双眼。    戚存没忍住,用指腹轻轻扫过睫毛顶端。    她没有因为这点动静就醒过来,只颤了颤睫毛,就继续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里。    戚存抬起自己的手指看了看,而后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上去。    那股微末的痒意随着亲吻逐渐消失,戚存看了眼还在沉睡的人,眼里浮上浅浅的疑惑。    舍不得叫醒她,他就只能继续等着她醒来。    又过了很久,钟表发出“哐”的一声闷响,戚存低头,就看到面容干净纯稚的少女睁开了眼。    那对深棕色的眸子一打开,黑色瞳孔瞬间缩小,戚存的心不自觉跟着一紧,少女就朝他看了过来。    “早。”    晨起的嗓音一点不显嘶哑,反而因为鼻音多了两份脆幼,听上去嫩生生的。    戚存眼眸微深,神色自若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桑槐抽出自己的胳膊和双腿,发现他还躺着不动,用足尖踢了下他,“起来,我头发被你压住了。”    戚存抬眸,她斜坐着,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握住自己的头发在拉扯,他往旁边移了点,头发就从他后背全部拉了出去。    真的很长。    她全身不着一物,身形虽然高挑,却偏瘦弱。从背后看过去,她跪坐着,身体就全部掩埋在了一头墨发里。    “头发,很长。”戚存呆呆的说完这句就不做声了。    桑槐没有理他,穿着轻薄的寝衣直接进了浴室。    开关拧开没多久,浴室就水雾缭绕起来,桑槐站在花洒下方,任由水流把她从头浇到脚。    在一片水幕中,她把手放在了自己胸口。    几百年了,这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所以,即使修出了人形,各项身体机能也在逐步恢复当中,却依旧没有心跳声传来。    洗好头发,桑槐裹着一张毛巾出了浴室。    床单已经被人换了一张干净的,上面没有一丝褶皱,两个枕头的边边角角也被拉展,而戚存,正站在窗边抖被子。    看见桑槐以这个模样出来,他身体微微一顿,又回过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桑槐就倚着门框擦拭长发。外面的光亮了些,而立在光里的人,就被上下漂浮的尘埃和纤维包围了。    “今天要出界吗?”戚存钻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头发。    “大概吧,还要看上面指派的名单。”    桑槐盘腿坐在床上,因为动作过大,浴巾松了点,胸口部分就留出了一条缝,眼看它就要往下滑了,一只大手伸过来往上一提,桑槐只觉得胸前一紧,浴巾又被重新裹好了。    桑槐沉默了一瞬,“……谢谢。”    “不客气。”    戚存跪坐在她身后,一丝不落地擦拭着她湿润的长发,等水分吸收的差不多了,他把双手放在桑槐头上,一阵白色雾气腾空而起,等他收手时,泼墨般的微卷长发已经彻底干透了。    他伸手从发顶摸到发梢,略微眷恋的卷了一缕头发,放在鼻端嗅了下,“很香。”    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非常认真,配着他一张严肃冷硬的脸,看上去有点微妙。    桑槐抽出那缕头发,当着他的面换好衣服,然后坐在梳妆台前辫辫子。    “十八层不忙吗?你还不走?”辫到发梢,她捻起一根红色发带绑好,回过头问。    戚存抱着胳膊摇头,“先陪你去接单。”    她今天穿了一条半身裙。嫩黄细棉盘扣短衫裹着瘦削的双肩和杨柳细腰,下面是依旧到小腿肚的黑色绣花褶裙,白嫩的小腿下,蹬着昨天穿的那双布鞋。    她似乎很喜欢古时的打扮。    从认识她至今,几百年过去了,出门之后也没见她穿过切合时代背景的衣服。    他回头,视线定在屏风后面的柜子里。那里挂了一排排深色裙裾,最长可迤地,最短的,也不过是到膝盖。    而柜子旁边的大箱子,想也知道装的都是他送过的,被她不喜欢的现代装束。    没有多问,随着她一道出了绣楼,在拱桥口,桑槐拒绝了他的跟随。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她拒绝的干脆彻底,戚存说不出反驳的话,只默默颔首,就独自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在天际,桑槐心头微松。    来到奈何桥,她远远的望了一眼,忘川中央的彼岸花正在沉睡。    整个忘川因为他的沉睡陷入平静,河水不再浑浊,里面的孤魂野鬼也不再怨气冲天。一切都在净化当中。    “他很听你的话。”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桑槐回头,视线一顿,眼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真切地笑意,“阿婆今天的模样,唔,也很好看。”    “看什么看。”孟婆拄着拐杖白了她一眼,“变成这样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您可以去问阎司大人。”桑槐继续说:“兴许,今天要过奈何桥的,都是妇孺?”    孟婆鼻腔发出一声冷哼,身形不再佝偻,宽袖一甩,一阵烟雾席地而起,他就彻底变了个模样。    长袖黑袍,肤色如玉,眼尾上挑,高余七尺的身姿,显然不会再错认为女性。    但桑槐知道,不论哪一次,是美是丑,是幼是老,那都不是孟婆真正的样子。    桑槐面色未变,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渡使大人好。”    “怎么就骗不过你呢。”孟婆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半晌才对准烟斗吸了一口,慢吞吞吐出烟圈,“小丫头一个,多笑笑嘛,成日里都板着一张脸,不像话。”    声音拖的很长,听上去像是在同她撒娇,略微的黏腻感让人有些不适。    桑槐无动于衷,僵硬地扯出一个怪异的笑脸,“这样吗?”    孟婆撇过脑袋,朝她挥手,“算了算了,你还是板着脸比较好看。”    桑槐静立不语,收敛了下心情,陪着他在奈何桥站了很久。    直到孟婆腰间的红色铃铛响了下,才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安宁。    孟婆转身,黑纱衣摆如同一片浮云掠过,桑槐感觉手背一凉,再抬眼,对方就只给她留下了一个黑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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