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沪上的冬天着实阴冷，尤其是一月，寒冷带着微弱的湿气和水汽透过大衣，似乎要与肌肤来个零度以下的亲密接触。小姑娘从车上下来打了个寒颤，“阿嚏——”一声，满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打喷嚏晃神的片刻，她身边的女人已经利落地从车上搬下行李箱，拉出手提杆就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小姑娘还站在原地。　　　　小姑娘一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揉了揉鼻子，鼻音有些重：“娆姐，我来提我来提。”　　女人看了看她，把自己头上的米色针织帽摘下，重重地往小姑娘头上一套。　　　　原本固定在帽子里的长发散落开来，乌黑的长发在冷风中飘起打转，蓬松的头发似乎能把眼前的女人包裹起来。　　被唤作“娆姐”的女人墨镜口罩遮盖这眉目，小姑娘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她熟悉的“娆姐式”回应她：“朱可，女孩子家的爱美没错，啊，但是得注意保暖呀。鼻子都快不是用来呼吸的了还抹不开面子不穿秋裤……”　　　　朱可摆正了她套在自己头上的帽子，抬头看了看娆姐，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进错了工作室。　　　　眼前这个“娆姐”除了和那个年轻的影后林娆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他方面无一不颠覆了她的认知。她的印象里，24岁就拿到影后的女演员，是个性情寡淡、自带女王气场的女性，和眼前这个带着关心的话唠女人完全两样。　　　　这可能是最没有包袱的影后了，拍完广告就把自己裹得跟熊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偏偏身材好到穿了这么多还就是看不出来人家穿得多，唉，人比人气死人。　　　　只见林娆边走边念叨：“得亏你婉姐不在，我得给她说一声让她准备一些姜茶，等下回工作室了给你喝点……”　　朱可连忙正色道：“娆姐，我我我……是助理，这些事情我来就行了，不用麻烦婉姐了。”　　　　婉姐全名韦婉，林娆原先的助理经纪人，现在是林娆工作室的执行经纪，一个严厉而严谨的职业女性，也是她的头号上级。　　　　林娆揽了揽到处乱飞的头发，头也没回地走进机场大厅：“没事儿，她已经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　　好像只有娆姐能使唤得动韦婉，尽管韦婉比林娆还要大个很多岁……朱可脑补到韦婉严肃的神情哆嗦了一下，向林娆投去了敬意的眼神。　　　　跟着林娆走进机场大厅，朱可东张西望，感到了一些违和感。　　林娆看着这个不太熟练的小助理，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让她回神：“看什么呢都看呆了？”　　“怎……怎么没有……”朱可吞吞吐吐，饶是没有把疑问问出来。　　　　怎么没人来送机？　　　　她以前跟过的一个2线男团的小鲜肉到了机场，屁股后面都乌央乌央跟着一群小姑娘，怎么这位正经大牌已经低调到了没有人送机的地步？到底是低调还是……已经糊了？　　　　林娆嗤地笑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差没把问题写在脸上了，不用说出口她也能想到她在纠结什么。　　　　“怎么？我糊了是不是你就要辞职了？”她玩味地一笑，突然没忍住打开了自己的戏精模式，叹了一口气，满是哀怨地问着自己的新助理。　　　　朱可瞪大了眼睛，完全失去了她面试她时候的伶牙俐齿，磕磕绊绊地解释：“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是那种……？！”　　朱可还没说出口，赶紧咬破了自己的嘴，刚签了某高定品牌新年度代言、拍完广告的人，怎么会是要糊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娆，生怕娆姐是在逗她玩，可是具有高度表演素质的林娆即便是被朱可的反应取悦了，也不会笑场的。　　　　“咳，好了，不逗你了。”林娆一秒变正常，她脚下生风，声音也有些飘忽，“没人就没人呗，你当我多大个腕儿呢。”　　　　被人围观又心累又阻碍机场正常工作，匆匆一瞥还真以为能刻骨铭心了？除了“累”她真的想不到别的恰当的词了。林娆嗤之以鼻，从来不让人来，而且最近她还挺“糊”的样子，更没有媒体愿意凑热闹。　　朱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颠颠地跟上一起去办登机手续。　　　　“啊啊啊——”　　刚准备去候机，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　　　　有几个姑娘撒丫子从朱可身后跑过，嘴里嘟嘟囔囔着：“啊他们说我男神在那边！！！”　　　　林娆拉着箱子抬头看了看接下来往哪走，回头就看朱可脖子恨不得伸到西伯利亚似的往前看。　　该跟韦婉说说，好好培养培养工作人员的职业意识了。她叹了口气，有点不想理朱可，往前走。　　朱可砸了咂嘴，心道怎么娆姐从来只知道自己往前走呀，继续跟上。　　　　“情报员，看出个什么名堂了吗？”林娆鼻孔出气，语气还是原来那个语气，但朱可却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挖苦。　　“没看清楚，好像是影帝洛岑。周围围了好多人呢！”朱可描述着，发现林娆走得离那聚集的人群越来越近，近到他们都能看到影帝在攒动的人头中忽隐忽现的身影了。　　　　她踮了踮脚，看到了影帝黑色的口罩上方亮闪闪的眼眸。　　　　可是下一秒——　　　　一转弯，擦肩而过。　　　　林娆连个眼风都不带扫的，径直找到了去候机安检的路，让朱可生生错过了影帝的盛世美颜。　　　　若说之前朱可被小感冒弄得有些迟钝，这个时候她再怎么说也学会察言观色了。林娆周身的气压明显有些低，似乎心情有些不美妙。　　她大气不敢出地跟在林娆旁边，也不敢问韦婉是怎么回事、自己应该怎么做，活像一个被强行按了暂停播放器，没有指令不知道怎么进行下一步的样子。　　　　谁惹娆姐不开心了吗？　　　　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下意识地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找了一圈把对象锁定在了刚才擦肩路过的影帝身上。　　　　啊？不会吧！难道说……　　　　自以为找到了症结的小助理掏出手机悄悄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三个关键词——　　　　林娆，洛岑，矛盾。　　　　一定是因为他们之前有过不愉快吧？不然怎么娆姐态度这么差？　　　　可搜索结果让她失望了。这位前不久再次斩获金钟奖最佳男演员的影帝，跟她们这位一点都不像影后的影后，毫无工作交集！　　　　也不知道是他二人的风格不同还是戏路不同，两位要么出道快十年要么十年多的人，竟然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剧组过？　　　　朱可张了张嘴，转头瞄到旁边林娆坐在候机室的沙发上打了个哈欠，给了自己一个还算满意的答案——　　　　一个拍戏时丢了保温杯都能上热搜的影帝，和林娆这个低调到除了作品宣传和广告从来不会出现在媒体上的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　　　　呃……那么娆姐为什么生气呢？　　　　傻孩子还没想通这个问题，就该登机了。路过隔壁候机室的时候林娆突然顿了一下，朱可一个不小心没有收回步伐，堪堪撞在了她穿了三层、外面是加厚的羽绒服上。　　　　林娆皱了皱眉，沉声说：“让韦婉给你放个假吧，病好了再工作。”　　朱可跟在她后面，一脸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迷迷糊糊的到底是怎么了。　　　　候机室。　　“怎么了岑哥？看到认识的人了吗？”　　“没看清，不过眼熟。”　　刚捧回金钟奖的影帝收回了视线，随手翻了翻放在手边的航空杂志。　　　　回首都的飞机一向准时得惊人，下午茶时间林娆准时出现在了工作室。　　　　朱可没敢劳烦韦婉，亲自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姜茶，悄悄把韦婉拉到一旁：“……娆姐上了飞机就睡着了，直到飞机降落被我叫醒，一直没跟我说一句话……”　　　　韦婉抱臂，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朱可：“除了叫醒她没做别的事情了？”　　朱可摇头。　　韦婉拍了拍朱可的肩膀：“喝完回去休息吧，今天不用跟着开会了。反思一下是不是有做好本职工作……”　　如果只是因为叫醒林娆而被凶，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林娆的起床气一直都是她韦婉的心头恨。　　　　马上到年关了，今年除夕在一月底，财务部门还没从去年12月的工作压力中缓过来，又投身到放假前的月底工作中；宣传部门拉着文案和视频团队在想着要不要让林娆录个贺岁视频；摄影和设计在新媒体运营那边的怂恿下，准备在刚积了一层轻薄透亮的雪的小院子里给林娆拍一套日常照片，为今年工作室微博积累一些存货。　　　　“就拍两张嘛！”新媒体运营这边的负责是个身体修长但骨瘦如柴的年轻男孩，像一只瘦猴，他扒着会议室的门，哭丧着脸，恨不得挤出眼泪来让林娆面对，简直像个被白雪公主的后妈虐待的孩子。　　　　“老大！再不屯点存照，我们又该被斗地主了！”　　　　林娆，一个新时代碎嘴子话唠，能用语言嘚啵绝对不用多媒体文字，坚定地贯彻着“能说就说绝对不打字，不能说也不打字，反正以后有机会说”的方针，其微博已经被粉丝们冠上了“佛系”的称号。　　　　据粉丝所言，她们每天伸长了脖子都等不到林娆更新微博，就连作品宣传都得移步工作室微博寻找。大家都习惯了她的“佛系更博”频率，要是哪个月发了三条以上就可以过年了。　　　　林娆个人微博的置顶几万多条评论，实时点进去都能看到粉丝在评论下面斗地主。　　　　后来斗得没意思了，他们又跑去工作室的微博下面斗。　　偏偏瘦猴是个热爱刷微博热爱评论的人，为了维持一个官博的严肃形象，韦婉再三勒令他不准和评论一起斗地主，换小号才行。　　　　林娆耐不住他磨，摆了摆手：“好好好好，你可快闭嘴吧，邻居等下听到你的嘶吼该报警了。让苗妹儿帮我准备一套衣服，开完会就拍。”　　　　“得嘞！您快点开会啊，等下光线就不好看了。”瘦猴摩拳擦掌，“对了老大，你忘了，咱没邻居，咱隔壁那个屋空出来了你要不要一块儿弄下来……”　　　　林娆翻了个白眼，工作室这一个小四合院都够她受得了，还再弄一个？你咋那么棒呢？感情钱不是我自己挣的一样……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快滚！”　　　　瘦猴见好就收，溜之大吉，会议室瞬间安静如鸡。　　　　负责商务对接的小姐姐开始用她人工智能般的语调飞速汇报着工作，林娆跟她提了几个要点，两人确定了一下今年全年的大致方向。　　　　说实话林娆有些奇葩，除了作品宣传她不太喜欢宣传和推广自己。　　但是现实就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向小孩子一样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的，不工作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有些神经兮兮的俊男靓女们？　　　　人工智能小姐姐效率奇高，她前脚刚走，韦婉带着她的执行经纪团队就来了。　　　　看着他们饱满工作的斗志，林娆突然有些感慨，当初拉着韦婉刚成立工作室的时候有多艰难，现在就有多感慨，鬼知道从“自己辛苦去找资源”到“资源愿意来找你中间”要经历多少个九九八十一难。　　　　韦婉没有人工智能小姐姐的冰冷，带着她特有的稳重和严谨，慢条斯理地说：“上次你跟我说了今年重点还没变，所以这几个电影都是明年开拍的，你看一下，我记得之前周导也跟你联系过了。今年有几个真人秀还不错，我们在邀约里面挑了几个，你这个懒得参加综艺节目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兴趣，都在这儿，你等下可以看看……对了，去年拍的《梨园往事》今年四月份播出，年后就开始宣传了，提醒你一下，三月底在青柠台的综艺……”　　　　林娆眼皮跳了跳，手中的笔没抓稳，一不留神“啪——”地掉了下去。　　　　“……怎么了？”　　“没事儿，你继续。”　　　　“三月底去录制，我听说是和秦导他们剧组一起上，沈越和你说过吗？”　　“沈越？她怕不是换了新男友就见色忘友了，哪还有空记得跟我说这些。”林娆摊手，“跟秦导剧组上节目也挺好，有什么问题吗？”　　　　韦婉清了清嗓子：“秦导他们剧组，有洛岑。”　　　　啪嗒——　　刚捡起来的笔又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