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站在陆棠身前,昂藏的身形如一堵墙,气势逼人地压在她面前。 他唇角高高扬起,笑意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却寒光涌动,一如掩盖在浓雾后的惊涛巨浪,即将覆没一切。 陆棠对上他直射而来的视线,也不知是四周隐隐吹来的风太过冷冽,还是因为陆谨笑意绵绵的目光深处太过阴鸷,只觉得后心隐隐有腥冷的阴风攀上脊椎。 “见过大哥。”陆棠维持面色如常,仿若无事人般,毫无惧意地与陆谨的目光对视,微微一笑。 陆谨嘴角勾起笑意,盯着陆棠道,“以前也听母亲说起过二妹你,难怪父亲也十分赏识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个聪慧清秀的人儿。” 原本他对母亲所说的只是半信半疑,一个养在后宅的病秧子,怎么会有那个能耐将偌大的陆府搅得鸡犬不宁? 但如今一见,她何止是聪慧清秀,光是面对自己隐隐的施压,却仍能保持淡定从容的这份气度,便是寻常人所难以企及,也难怪母亲会拿她不住。 “大哥过誉了。”陆棠笑了笑。 陆谨话中有话,无形的压力一如他拔越的气势,施加在她的身上。她却只当没听出其中的深意,依旧从容淡定。 “我归来时便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份薄礼,你既是我妹妹,自然也少不了你的那份。”陆谨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陆棠,“给,这是我师傅赠与我的元丹,是溟山的不二秘丹。”众人闻声无不惊愕,溟山的丹药千金难求,这么贵重的东西竟就这样随意就给了一个庶妹? “大哥,这……”陆棠微微凝眉,看样子别人的礼物都是些身外物,唯独她这份分量不轻。今儿初次见面陆谨就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好处,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将锦盒推回去,摇摇头道,“大哥,这礼物太贵重,我在府中既无作为,实在受之有愧。” 陆谨早料到陆棠会推辞,面上的笑容愈发沉稳温和,将锦盒又推回陆棠手中,“二妹不要推辞,我常年不在府内,作为大哥,对你少有照拂,本就有愧。再则,这元丹有增进内修之用,如今你既已开始习武,又将代表陆家参加甄武大会,便安心收下吧。”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却又宽和大度,令在场所有人都赞赏有加。 似乎是怕陆棠不肯收,陆谨又道,“此前听闻你与清儿之间有些误会,清儿这么多年来,都被我与母亲宠坏了,颇有些骄纵任性,你们姐妹间嬉闹时,兴许会有些龃龉,就别同她一般计较。我这个做兄长的,日后定会好好教导她。所以这礼物,还请二妹你不要推辞。” “都说虎父无犬子,陆家大公子不愧是溟山的宗门弟子,这气派就是不一般!” “就连庶出的妹妹都能如此关怀,到底是陆家的嫡长子啊……” “陆将军真是教子有方!” 赞扬声起此彼伏,陆谨脸上却不显半分骄色,依然露着与冯氏如出一辙,大方得体的笑容。 陆棠不由得微微一哂,他与冯氏不愧是母子,二人人前人后的做派都是一个模样,虚伪又阴狠得很。即便方才的言语之中处处尽显兄长的关怀,但盯着她的眼神却像暗中藏匿了一条毒蛇一样,让她如芒在背。 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不知分寸。 “大哥严重了。”陆棠伸手接下锦盒,微微笑道,“如此,我不客气了,多谢大哥。” 陆谨也笑得极为和善,“你我既是兄妹,就不必与我这么客气了。母亲管理后宅,总有一些疏忽不当的地方,若有什么误会,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同心协力,为陆家光宗耀祖才好。”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恳切,在场之人,尤其是陆家那几个老不休都无不称好,心道嫡子就是嫡子,果真是大家之风,为人仁和宽厚,大度温和,就连陆宗正眼中也颇为满意,连连点头。 “大哥说得是。”陆棠面上笑意从容,心里却不得不一声慨叹。 陆谨果然是有备而来,来着不善哪…… 他不愧是陆家的boss,继承了他爹的阴私重利、唯利是图,他娘的阴险恶毒、口蜜腹剑。 心智狡诈,行思缜密,话语间句句绵里藏针,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与陆清间的恩怨,归咎于姐妹间的玩笑嬉闹。 又将自己与冯氏间的龃龉,说成不慎疏忽,顺带敲打警告自己。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得理不饶人。 其城府之深,心性之狠,言辩之利,与冯氏和陆清完全不是一个等次的,只怕连陆宗正那只老狐狸都难和他比肩。 看来她在这陆府里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个难缠又难对付的冯陆究极进化体——陆谨了。 陆谨点点头,温和地道,“我会在府中小住一段时日,如果遇到习武上的问题,大可去我院中找我,你既是我二妹,我这个做大哥的,定然会好好地倾囊相授。” 最后几个字语声轻轻,却语意深长。 他笑容和煦,仿佛真如一个尽责和善的兄长,然而目光背后却含着阴鸷与残忍,隐隐有股嗜血的意味。 陆棠缓缓抬眼,清冽的眼神与陆谨意味深长的笑眼对上,“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日后还请大哥多指教。”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铿然相撞,似是苍穹之巅的风雷轰鸣,于天际之中瞬间撞出电闪火花。 陆谨深深一笑,收回目光,提步走开,一众人也纷纷众星捧月般跟着一起,哪怕是族里那几位老成持重、倚老卖老的长老,此时对陆谨也只差没把他捧上天了。 这一家子母慈儿孝,亲情深重,丢下陆棠一人在最末,像个孑然而立的局外人。 眼看着这场戏就要曲终人散了,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 众人纷纷顿住脚步,侧身回望。 此时遥远的天际,红霞映日,两队齐整的黑衣锦卫打前开路,道旁众人纷纷退开让路。 身后,一辆黑底红绦、烫金螭纹的马车映着灼人的光,不紧不慢,辘辘弛来。 “嗒嗒,嗒嗒。” 明明外表不显山水,由远及近却浑然一股压人的贵气,优雅而不失雍贵。 陆宗正目及那黑衣锦卫袖口上隐隐的“羽”字,以及那马车帘上的烫金的五边螭纹,鹰眼倏地一缩——太,太子銮驾?! 马车一停,他脚底生风一般立即大步奔下台阶,单膝抱拳道,“未知太子殿下驾到,老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身后一众人闻言瞬间大惊失色,太,太子?太子怎么会忽然到陆府来?一干人也不敢多想,连忙慌慌张张地跟在陆宗正身后,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陆棠见陆宗正这么慌,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到访,正准备跟在人群后面一起象征性地跪跪,做做样子。然而当听到那句“太子殿下驾到”,她那膝盖顿时就像戳进了不折的钢筋一样,怎么都不肯弯下去! WTF?!太子?容与那厮? 让她给那王八蛋死流氓下跪?!杀了她也别想! 她捏着拳,脸色黑青如阎王,活脱脱像马车里的人欠了她百八十万一样,腰杆直挺地立在一众伏地魔后边,杀气腾腾显得格外惹眼。 一旁的陆清侧眼一瞟,不由得心头狂喜。 啊哈!陆棠你个小贱人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太子銮驾当前都胆敢不跪!天子一怒,这次就算是父亲出面,也保不住你! 陆宗正瞥见自己大女儿满面毒笑,忽觉不好,眼角不自觉往回一瞥,见陆棠銮驾当前竟然不跪,登时心头大火,正要出言怒斥,“陆棠——” 然而头顶上方,马车的帘幔却被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挑起。 里面的人俯身而起,曼步而下。 金冠束发,衣袂飘飘,月白色的锦袍像山涧刚起的雾岚,缀上点点金丝螭纹,只觉得光华无限,雍贵无双。 陆清暗地里抬头乍然一瞥,只觉心口仿佛中了一箭,忍不住目光迷离,心头的荡漾几乎要与这春风一般旖旎。 世间怎会有这等风华的男子?她连呼吸都情不自禁窒了窒。 殿下,殿下当真是国色无双,就连表哥都…… 等等,表哥? 陆清陡然想起那日集市上为陆棠出头的那个身影,脸色倏地刷白! 是他!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 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听闻也是前几日夜里才从溟山回宫,怎么可能会在集市上为陆棠这种身份低贱的庶出丫头出头?!不是,他肯定不是! 陆清不觉发抖,陆宗正跪在最前面,未得允许也不敢抬头。 然而容与却看也不看陆宗正,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满脸郁卒像大佬一样,直挺挺杵在一众跪地的“鹌鹑”中间,犹如鹤立鸡群般的陆棠,含笑道,“阿棠,过来。” 众人闻言,登时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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