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二

除了梁老汉，大家也不敢贸然往梁昭更前凑，更不敢胡乱说话。　　小孩子都有一种本能的敏锐的直觉，知道谁能缠，谁不能惹。　　虽然梁昭一点也不凶，甚至都没怎么看他们，但是，这一群孩子就是莫名其妙地怕她，连接近都不敢。　　当然这跟大人们的影响不无关系，有梁老汉的态度在，小孩的父母私下里一个个耳提面命般教育过，不许闹姑太婆，不许惹事！不然就没饭吃！　　这饿肚子的恐吓太可怕了！谁都不敢违逆。　　　　梁家人口多，平时都是挤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　　但是今天梁昭在，女眷孩子都没上桌。　　梁老太带着他们在厨房吃。　　　　外桌上，梁山梁武梁青都坐得端正笔直。　　　　梁昭不动筷子大家就都没有动。　　　　桌上其实没有什么好东西。　　一钵子野菜，一盆不浓不稀的薯粥，几张栗饼，只有梁昭面前额外摆着一碗罕见的蒸鸡蛋。　　　　这两年田地收成不太好，赋税徭役却一回比一回重，今上荒淫无道，朝堂被下所控，鄞国江山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各地战火连绵，群雄割据，四方诸侯并起。　　以各种名头兴起的苛捐杂税不一而足，百姓们哪里有还什么好日子过。　　　　梁家所在的地方是隆水村，隶属于坤州，大堰县治下。　　现今才七月份，四月份的时候朝廷刚征了一次兵，这次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么短的时日接连征兵简直不合常理，然而手无寸铁的百姓拿什么跟官家抗争，也唯有默默忍受罢了。　　又有，延州一代今夏大旱，粮食欠收，农民交不上赋税，只能离乡远走，成了流民，各地怨声载道。　　坤州与延州相邻，已经能在坤州境内发现不少流民了。　　然而坤州的情况并未比延州乐观许多，上头大量征兵，青壮劳动力都被带走，加上老天不赏饭吃，农民的处境愈发艰难。　　　　今天这顿，已经是比较好的了。　　梁昭岂能不知道，以前在屋子里不出，都是梁秧将饭食给端进去，也并未比今日好上多少。　　但也许是今日她出来了，就坐在桌上。　　这么直面现实。　　梁老汉的目光是有些羞愧的。　　他竟让小姑吃这些东西。　　　　梁昭脑子里想了许多，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看了桌上父子四个一眼，然后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薯粥，慢慢送进嘴里，才道，“吃饭。”　　　　梁昭吃的慢，最后不过用了半碗粥。　　　　她朝厨房方向叫了一声：“秧儿过来。”　　　　一会儿梁秧就飞快跑过来了。　　小姑娘十三岁，对梁昭满目的尊崇。　　梁昭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把那碗未碰过的蒸鸡蛋推给她，道：“去吧。”　　梁秧不敢动看了看她爹，梁老汉努了努嘴也说不出个什么。　　梁秧乖乖听了姑奶奶的话，小心翼翼捧着那碗鸡蛋去了厨房。　　　　吃完饭陈氏和王氏一起收拾了厨房。　　　　梁昭让兄弟三人留下来，有话要说。　　　　“山儿，你对今日之事，如何看待。”梁昭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了过去。　　　　梁山急得脑门子有有汗了，他不怎么会说话，特别是对这自家这姑奶奶的时候。　　　　“姑奶奶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民不与官斗，逃不掉就只有去。”他们又能如何能呢，如果今天没有姑奶奶拿出那三十两银子来，他就是再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随那群人走的。　　　　梁昭蹙了蹙眉，突然问：“上半年粮税收了么。”　　　　“怎么没收，几乎收去七成，再有别的赋税加在一起，这日子难过啊。”梁老汉苦着脸道。　　　　这现象太常见了，别说他们坤州，别的州府俱是如此，近年来弄得民怨沸腾。今上不仁，贪官污吏横行，滥用职权，苦的是下面的百姓。　　　　梁昭记得坤州下面是延州，延州过去是泉州，泉州属北，与北秦接壤，北秦连年来小动作不断，如今更是直接打到了泉州大门口。如今鄞氏朝廷内乱尚且不安稳，中原诸侯并起割据，外有强敌，整个社会环境就处在动荡之中。　　　　“如再过几月，上又来征兵，你们又当如何？”梁昭看着父子几人，再次发问。　　　　几分钟后，几人默默摇头。　　毫无办法。　　是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梁昭按了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了。　　　　梁老汉却在此时，恭恭敬敬说：“我们这一家，除了小姑，俱不过是些粗头笨眼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远见，更没什么主意，如今这般关头，全家也只能仰望小姑了。”　　　　梁昭抬首，冷眼把堂下几个男丁一一看过去。　　可能梁家的基因还不错，以至于几个小子都生了一副挺括的身架子，就连梁老汉，他今年已有六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爷爷辈的人，身姿却也并不佝偻。　　　　身板不错，却个个面黄肌瘦，稍显弱瘦，明显的营养不良。连身为家庭劳主要动力的男子都是如此，更别提女人和孩子。　　　　梁昭不说话，像是在思索。　　大家也不敢出声打扰。　　　　一直等她回神，才道：“今日先散了吧。”　　　　然后才让梁秧扶着回了东屋子。　　　　梁昭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这还得从十六年前说起。　　　　十六年前，隆水村内有名老寿星公，梁老太爷她婆娘，怀孕了。　　这消息一出，别说是梁家人，整个隆水村都惊了。　　你道为何？盖因这一年，梁老太爷已八十岁高寿，他婆娘更是已经过了六十五。这整个都快迈进棺材里的人，竟然又要生孩子了，你说奇不奇。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　　当是时，连周边几个相邻的村落，都知道了这件事，无有不惊叹纳罕的，心里暗道这梁家人的身子骨怎这般好？已然是能修仙的年纪，却又要当爹娘了。　　　　别人尚且先不谈，梁老太爷却高兴得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他这一辈子，就只有前头妻子生下的一个孩儿，前妻过世，续娶的这位也没能给他生育一儿半女。但梁老太爷是个心宽看得开的，于子嗣上并不多强求。好在他儿子多子多福，是以临了老太爷膝下也是儿孙满堂，并无有什么遗憾。　　可能是这份知足常乐的心态，使得太爷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甚少生病。　　于是这一活，就活到了八十来岁，且身体硬朗非常，这便成了隆水村有名的寿星公，人人见了都要和和气气打声招呼。　　八十岁，在这时候来说，的确是非常长寿了。　　更万万没想到的是，八十多岁，竟然还能有孩子。　　这就了不得了，所以梁家那时候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儿。　　　　一年后，梁家一位女娃呱呱坠地。　　这便是梁昭了。　　除了身体些许有些孱弱，梁昭与其他健康婴孩并无不同。　　村里人人都来送了礼，想沾一沾福气。　　　　梁昭出生即不同。　　她是特别的，是带着福气出生的。　　为何？因过了八十的老寿星公在别人眼中本就成了有福之人。　　非积善或有德之家不得长寿，这是百姓中流传的一句俗语。　　更甚者，八十能令女子有孕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是以，梁昭的出生，就带了些传奇色彩。　　　　而梁昭这个人呢？　　也确实是不同的。　　因为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活过的地方，是个文明的世界，是个有高科技互联网的地方。　　梁昭在出使任务中死亡，却又没有永远死亡，她带着记忆，又生了一回。　　　　梁昭前世是个罕见能力者，世界上，数十亿人口，这种能力者不足百，这让她背负了比寻常人更多的责任，上一辈子，她是属于国家的。　　　　梁昭一点点长大，也自有一番独特之处，并不与村里其他小孩相同。　　三岁时，梁昭母亲去世。又过了一年，梁老太爷做了一个决定，他坐着牛车去了一趟大堰县，把幼女送入一位秀才门下。　　老寿星翁亲自登门，秀才怎能不答应，于是便破格收下了这位女弟子。　　取其名为昭，开蒙，教习，授课。一盖行事与对待男学子未有不同。　　梁老太爷则令长孙三个月去县城接幼女归家团聚一回。　　如此又过了六年，梁老太爷病危，大限将至，梁昭拜别夫子归家侍疾，陪伴老父亲走完最后一段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