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南苑的彩石路信步过来,枝头上挂了几滴昨夜凝了的冰露,莹莹剔透,泛着点儿锋芒的微光。    藕色裙踞轻轻盖过颜色艳丽的石板路,沈清歌正了正身子,方才还纤弱病如西子的模样顷刻间消散。    默书微抬头看姑娘一眼,往日熠熠生辉的眸子还是鲜亮得很,只除却脸色苍白些许,口脂未涂,便看着虚弱了一些。    她笑道:“姑娘好会做戏。”    从头到尾,她哪有一点儿中毒的模样?却将三房的人骗得团团转,前些个日子,还故意在三房面前咳了一顿血,吓得大家手足无措,内里却憋着笑,陪她把这场戏演完。    沈清歌抬手想折枝头垂下的冰尖儿,那树枝比她估摸的还要高些,她踮起脚尖,扬起头,侧脸的弧度优美,从眉梢到下颌的精妙绝伦,尽数落入房梁上的锦邺眼中。    他眼里的柔光像寂静的湖面轻轻掠过的微风,荡起了一阵阵,一圈圈的涟漪。    那是穆青从未见过的,他撇撇嘴,大冷的天儿,不好好在府里呆着,竟跑到房梁上来看姑娘。    这么想着,嘴里便没个把门,穆青抱着剑,颇为埋怨道:“主子没病着吧?”    八成是病了,不然怎会天天惦记这姑娘?    他还没想明白,便被锦邺一脚踹了下去。    锦邺再回首,姑娘举着冰尖儿仔细瞧着,开口的声儿温婉柔和,如是说:“这院儿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会做戏,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默书低头,轻声问:“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派人盯着西厢房那边,今夜怕是不安宁。”    依旧是温婉的声音,沈清歌手下用力,冰尖儿被她折碎得四分五裂。    房梁上的锦邺看入了神,躺在雪地里的穆青瞧见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不解:“那姑娘阴阳怪气,主子到底瞧上她哪一点?”    他不假思索的答:“谁说我看上她了?”    锦邺看了一眼手上的灰青,目光暗沉,终究握了握拳:“走吧,回府了?”    穆青从雪地里爬起来:“主子不看了?”    锦邺果然又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歌,良久才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姑娘看着柔弱,其实谁都没她毒辣,他们是同一种人,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她了…    云氏在沈清歌这儿没讨到好处,回去自然撒了一通的气,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任她打骂出气,这么一来二去,是个人都有几分怨恨。    小丫鬟从西厢房出来,手腕上依稀可见淤青,脸上挂着泪珠,怕主子瞧见了骂她没有规矩,遂低着头走得飞快,没想到撞到了人,那人“哎呦”轻呼一声。    小丫鬟被人打骂责怪已成习惯,丁点事儿便如惊弓之鸟,她听着这声儿浑身一颤,连忙跪了下去,头埋得更低:“奴婢有错,冲撞了主子。”    默书轻轻一笑:“哪儿来的主子,你抬起头来。”    丫鬟抬头,原是未闻居的默书姐姐,这位姐姐同她主子清歌姑娘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丫鬟微微松口气,却不敢怠慢:“箐儿眼拙,没瞧见姐姐过来,请姐姐责罚。”    默书赶忙将她扶起来:“哪儿的话,你我都是一样的,说什么责罚不责罚。”    似是摸着了箐儿手臂上的伤处,她咬着牙微微颤抖着,默书皱眉把她腕上的衣袖抹开,便见着青红黑紫的各处伤。    “怎的伤得这么严重?”    箐儿把手收回来,衣袖掩下伤处,低头惶惶道:“无碍的。”    默书拧着眉:“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小小的年纪受这种苦,你爹娘若是知道,也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子,像咱们这样的深宅大院,偏是天天发生这种事儿,主子不高兴,遭殃的是我们下人。”    箐儿好奇的看她:“姐姐也过得不如意吗?我听说清歌姑娘脾气最好,温婉和善,我们都羡慕姐姐呢。”    “是呢。”默书点点头:“这沈府啊也就我家姑娘待人和善些,我跟着她,过得也舒心,姑娘受宠,帝师唯恐咱们伺候不过来,这两日正观察着,看看谁机灵就要了去。”    她说话时状似无意的抬手抚了抚头发,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青绿打眼,是上好的珍品。    箐儿眼睛一亮,看来在未闻居做事果然能捞着不少好处,她期期喊了一声“姐姐”,意思不言而喻,默书为难的看着她:“这事儿姑娘的确交给我来办,我也的确喜欢你,不过…”    “不过什么?”箐儿紧张的绞起了手帕,默书似是犹豫了一阵,终是招她过来,附耳说了一些话。    箐儿的眼眶逐渐扩大:“这…”    默书微微一笑:“是有些为难你了,便是不愿意,我与姑娘都不会记怪的。”    “姐姐放心,箐儿定不辱使命。”箐儿眸色一狠,目光多了些坚定,默书点点头,轻轻拍她的手:“你放心,事成了,姑娘心里记着你的好。”    说完,默书绕着府里走了好几圈,从厨房带了些糕点回了未闻居,沈清歌正在画画,长长的画卷铺了一地,她穿的简单随意,纤细漂亮的手指提笔写下最后的题字。    画上群山连绵,有皓日当空,广阔巍峨的山河大地,青葱郁郁树木,有孤鸟飞过高山,目光高绝深远,少有女子会画如此波澜壮阔的画作,默书搁下糕点过来蹲在一旁:“姑娘画的是什么?”    沈清歌轻轻一笑,璀璨艳绝:“万里江山。”    她起身,将毛笔搁在桌上:“九王给我的玉佩可不是寻常东西,他这是试探我,这副画,就是我的回答。”    沈清歌收起画,随意的一扔,看得默书一脸肉疼,她笑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默书点头:“都妥了。”    夜阑珊如墨晕染,屋檐下的梅花灯映在地上影影绰绰,像张牙舞爪的鬼怪,云氏屋里的灯还未熄,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丫头,头垂得低:“夫人,都准备好了。”    “好!”云氏偏头看过来,嘴角勾起:“箐儿,你做得好!”    丫鬟抬起来,确实是箐儿的脸,她跪下,深深叩头:“只要夫人看重,箐儿肝脑涂地。”    白日里,默书同她讲的那番话的确让她心动,可是正如默书所言,这深宅大院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奴仆,谁是省油的灯?    怕是未闻居那边将她当抢使,这事儿做完了就得灭了口,与其如此,不如告诉云氏,还讨得了几分好处。    云氏冷冷一笑:“怕是沈清歌想不到,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歹毒至此,那我们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她挥手:“去办,务必带来好消息。”    “是。”    屋外雨雪呼啸,鹤唳风声吹在门上,一阵一阵,像是天外之人的扣门之声,让人没来由心揪紧,沈清歌握着书卷坐在榻上,陈太夫跪在下面有半个时辰了,他面色苍白惊惧不已,颤着唇看着面前的东西。    蛇虫鼠蚁在巨大的盆里互相残杀,他一阵头皮发麻,终于忍耐不住往后爬去,阵阵干呕起来,沈清歌眯着眼睛看过来,陈太夫接触到她的目光,慌忙低下头。    明明是一个温婉纯良女子,为什么会如此狠毒?    沈清歌淡淡开口:“把这些东西放在沈长宁身上,陈太夫这一身医术会有用处。”    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裙,说得漫不经心:“我不想让她死,我只要她浑身溃烂,面目俱毁,生不如死。”    陈太夫惊惶的看着她,恍若看的不是人:“姑娘,做人留一线。”    留一线?    前世她不争不抢,未进宫之前,也处处谦让着二位堂姐,可结果还落得个一家惨死,谁可怜他们了吗?    沈清歌的眼神冷了一些:“可不要告诉我你下不了手,你跟着云氏做事这么多年,腌臜事儿做得少了吗,要不要我一桩桩一件件数给你听?然后再治你的罪?”    陈太夫虽是看着老实,不过也是个贪财的主,家里的婆子败家败得厉害,若不是干这些事儿养着家,怕是日子不好过。    他也不再多想,连忙跪好:“敢问姑娘,做完这事儿,我能走了吗?”    默书笑了笑:“当然。”    她扬了扬手上的银票:“我家姑娘能让你下辈子过得安安生生,陈太夫是聪明人,既然都做到这份上了,您还犹豫什么?你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陈夫人和您的儿子可就危险了。”    陈太夫大震,惊惧的抬头看沈清歌,她闲闲的喝着茶:“我原本不喜欢威胁人,可是这事你要是做不好,我也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小的一定办到!求姑娘善待他们!”陈太夫一番承诺之后,硬着头皮把那盆蛇虫鼠蚁装进袋里,他转身出去,走进黑暗里。    沈清歌撑着头,手轻抬把窗户开了一个缝隙,立刻有白色的沫儿飞进来,冷风吹得她更清醒:“你看,我说了会不安宁吧。”    默书替她把窗户关上,取来斗篷给她披上,声音轻轻的:“默书不晓得姑娘昏迷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怎的醒来就变了许多,可是默书心里高兴,姑娘大才,本不该被蒙尘,看着您这样,默书欣喜。”    默书比她大几岁,前世她进宫时本要给她寻个好人家,默书却是抵死不从,随她进宫吃了十年的苦,没想到跟着她,却死得那般惨。    沈清歌眸中浮起雾气,她垂眸,掩下将落的泪,轻轻把默书抱进怀里:“你们都还在,我才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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