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晌午,谢源本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窗户外头忽然就喧哗开了。    谢源合上册子,皱眉问起了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厮弯腰出去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慌张地回去了,形容里头还有些连滚带爬的味道。    “老爷,”小厮咽了一下口水,“出大事了!”    谢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闻言也只是教训了一句,“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回去将家规抄写十遍。”    十遍?小厮张了张嘴,半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他确实错了,刚才,他就应该慢慢地回来的。    定了罚之后,谢源方才问道:“说吧,出了何事?”    小厮哦了一声,缓缓道:“韩姨娘叫外头的神婆弄了个子母符,串通了玉笙院的杨柳放在姑娘枕头里。方才姑娘忽然昏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你说什么!”谢源猛然站了起来,又惊讶又怒,“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谢源离了桌案:“姑娘到底怎么了,几时的事?快说!”    小厮懵了一下:“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只是刚才出去的时候才听说的。夫人查出了元凶是韩姨娘后,就叫人——”    话还没说完,小厮便感觉眼前一黑愣是刮了一阵风。再抬头看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了。    “叫人……叫人把韩姨娘给卖了……”小厮慢了许久才将后面的话给补完了,可惜,谁也没能听到。    这边谢源急慌慌地出去,连平日风度翩翩的影响都顾不得了。才出了门,转眼便看到了一群人拉着韩姨娘从他的书房里走了过去。    拉人的都是几个老婆子,平日里力气一大把,便是拉几个大汉也不是问题,这时候却由着韩姨娘叫唤拼命,死劲儿地往他这边挪。    谢源稍稍一想,便知道宋氏是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叫人往他这儿过一遭,逼他选呢,看他究竟是选韩姨娘和谢慧,还是选长安,谢源苦笑一声,拍了拍额头。    一番拉扯后,韩姨娘终是奔到了谢源面前,跪在地上哭诉道:“老爷,救命!夫人叫人将妾身和三姑娘赶出去,老爷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谢源冷着脸:“你可犯了什么错?”    韩姨娘当即摇头:“妾身真的没有犯错,都是夫人污蔑的,妾身身边都是夫人的人,如何能犯下什么事。”    韩姨娘揪着谢源的腿:“老爷,妾身好歹服侍了您这么多年,便是不看妾身的苦劳,多少也得看看三姑娘的面子。若是叫夫人真的将妾身撵出去,那三姑娘,三姑娘日后该怎么活啊,老爷!”    谢源看了韩姨娘半晌,心底没有半点波动。    “你说夫人污蔑你?”    “我……”韩姨娘犹豫了一会儿,仍道,“老爷,夫人她向来不待见妾身,也不待见三姑娘,这还用妾身明说么?”    韩姨娘还待哭求,却见谢源无声地冷笑了一声。韩姨娘心中一个咯噔,果然——    谢源挥开了她的手。    “死不悔改!”他甩了袖子,再不愿多留半刻。    宋氏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不待见宋氏,不待见谢慧,也不会作出污蔑旁人之事。    再者,长安如今还在昏迷,韩姨娘死有余辜,至于谢慧……谢源也做不到不迁怒。    玉笙院离书房并不远,谢源又心急,没多久便到了女儿的住处。院子里静得离奇,不似平日的热闹,周围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谢源也没多余的心思管这些人,直直地去了里间。    才进了门,便瞧到宋氏侧着身,坐在女儿床边一言不发。    谢源急急地赶过去,全然没了寻常的风度:“夫人,长安如何了?”    “如何?”宋氏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这不是你的好姨娘做的么。没问清楚就赶过来?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你胡说什么。”谢源被她左一句好姨娘右一句好姨娘给臊得脸热,只是他急着看女儿,哪里还会同宋氏辩驳什么,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坐在女儿床边。    “长安,长安?”谢源连唤了两声。    宋氏眉头一竖:“叫什么叫?”    谢源被吼得迟疑了许久:“长安这是怎么了?”    宋氏难得地红了眼眶:“我哪里知道?好好的就这样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也不必活了。”    谢源看着女儿,亦是眉头紧蹙:“没有叫过太医吗?”    “怎么没叫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症状来,只说身子还好。可若是真的好,怎么可能会一睡不起?今儿中午就这样了,满院的下人愣是给一个贱婢,给一个姨娘给糊住了眼睛,将我的长安害成了这样!”    宋氏愤愤地瞪着谢源:“是韩姨娘弄出来的符,可归根究底,还不是你害了长安。”    “怎么是我的错?”    宋氏勾了勾嘴角:“呵。”    这世上的男人若是都管得住下身,哪里还会有这些内宅不修的破事儿。诚然,韩姨娘是老夫人在世时纳的,可那三姑娘谢慧,却是老夫人去了之后才生的。    他若真的不喜欢,何必还弄出个庶女出来,叫她看着也来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源立马站了起来,指着宋氏,手指头都有些抖,“我是来看长安的,不是来与你胡搅蛮缠的。韩姨娘纵有大罪,可她有一句说的不假,你确实是爱污蔑旁人,是非不分。”    “我是非不分,好哇,那你直接去找你那好姨娘就是了。长安你也别看了,出去!”    “不可理喻!”谢源气得迟迟收不回手指头。    “我不可理喻惯了,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    “你!”    “娘……”    宋氏骂道:“闭嘴!”    刚一说完,宋氏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急忙转过了身子往回看。谢源也收了脸上的怒色,转而去看女儿。    谢长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睁着眼睛,懵懵地望着宋氏与谢源。    宋氏忙探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长安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头疼不疼,身子有哪儿不舒服?是娘的错,不该吼你的。”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也学着宋氏的动作,将手搭在头上:“头不疼,就是身子有点软。”    估计是睡久了。    宋氏愣了愣,旋即伏在女儿身上,放声大哭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差点将娘吓死了。你说你要是醒不来了,可让我如何是好啊!”    谢长安拍了拍娘亲的后背,语气缓缓地轻哄了几句。    宋氏一惯溺爱女儿,见女儿反过来哄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再哭不出来了。不多时,便坐直了身子,接过了女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谢长安见爹娘总算没吵下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昏睡之际,她都能听到两个人的争执声。谢长安觉得,自己能醒过来,还真是多亏了他们:“方才我听娘亲说,是韩姨娘害我的?”    宋氏瞥了谢源一眼,道:“不是她还能是哪个?杨柳都招了,替她买药的那个下人也招了。当真是蛇蝎心肠,若不是你今儿昏睡不醒,彤管也发现了一枚黄纸符,只怕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    “是为了,谢慧?”谢长安看了一眼父亲。    谢源没脸回答什么,只宋氏接了一句:“她这是不甘心呢,想要谢慧借你的福寿,嫁入皇家呢。”    宋氏凉凉地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讥讽。上不得台面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只想到皇家定下是长安的福气,却不知她一个庶女,便是有了福气也入不了皇家的正门。一嫡一庶,天壤之别。    谢长安顿了顿,仔细地回忆起今儿中午的事。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想到那梦,谢长安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宋氏一脸关切。    “没有。”谢长安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软软道,“只是做了个噩梦,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得很。”    “什么噩梦?”    “没头没脑的,古怪得很,现在叫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了。”谢长安如是道。    本来就是稀奇古怪的梦,她从小到大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会变成那般可怖的凶兽?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多半是自己梦中臆想,既如此,何必再叫爹娘忧心呢。    谢源听了半晌,见女儿不像有事的模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他和宋氏的争吵,兴许多被女儿听到了。    恼是没有恼,谢源同宋氏一样,对这个女儿一直宠得很,轻易不会责怪她。等宋氏问好了之后,谢源才咳了一声,趁机插了一嘴:“虽说长安如今醒了过来,可是该请的太医还是得请,最好再请些大师过来,做些法事也是好的。”    宋氏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    谢源无言以对,他心里明白,宋氏这回是真埋怨上他了。    谢长安低下头,无声地笑了两声。    笑过之后,她才渐渐地缕清了思路。好像爹娘都一致觉得,自己昏睡不醒都是韩姨娘使的计,是那枚黄纸符的原因。虽然事情也确实这样,可她仍旧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    还有三殿下……同他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谢长安眉头微蹙,都是因为那个古怪的梦,叫她也不正常了,总是胡思乱想,没个由头。    打她醒来之后,玉笙院上下紧紧提着的那根弦都松快了几分。姑娘醒了,她们也能安稳过日子了。只是这桩事之后,众人越发地不待见韩姨娘和三姑娘。    若不是因为韩姨娘,她们也不会被牵连。至于三姑娘,到底是主子,众人心中有怨,也不敢当着谁的面说出来。    三姑娘是庶女不假,可谢家家规森严,亦容不得奴大欺主的事儿发生。    这场风波,暂且就这样悄悄地结束了。谢老太爷先是被瞒在鼓里,直到晚间府里来了几位僧人之后才知道了原委。    谢老太爷耐着性子等到法事做完,便叫人将谢源夫妻俩揪过来,不由分说地臭骂了一顿。谢老太爷年轻时口才了得,舌战群儒都能悠然而退,不见半分憔悴。临老了,那骂人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不说一个脏字,愣是将这夫妻两人讽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从谢老太爷的书房出来之后,宋氏长吐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从老太爷手里走一遭,可真是不容易。宋氏瞧了谢源一眼,见他也是狼狈得很,心里痛快极了。走了几步,宋氏想到了韩姨娘,故意道:“那韩姨娘已经被卖出去了,如今你后院正空着,叫人瞧着也不像话。你也别担心,这阵风头过去之后,我保准给你纳十个八个,年轻漂亮,温柔贤惠,不比你那韩姨娘强上百倍?”    谢源面上复杂,俄顷才道:“你又何苦这样说呢?”    说是气他,可到头来还不是气她自己?    宋氏扯了扯嘴角:“我乐意。”    “可我不乐意。”    不乐意听这话,也不想再生是非,纳什么妾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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